第19章 沃爾特·哈特賴特的敘述(四)(2 / 3)

接著他就湊近我耳邊悄悄地說了幾句。但是,我不會把他這樣告訴我的話泄露出來。在本文的敘述中,凡遇到偶爾必須提起這一問題時,我都管他那個社團叫“那團體”,我想這樣也盡可以說明問題了。

“簡單地說,那團體的宗旨,與其他這類政治社團的宗旨相同,”帕斯卡接下去說,“它是為了消滅殘暴的統治,維護人民的權利。那團體製定有兩條原則:每一個人,隻要是活在世上有用的,或者,隻要是與人無害的,都有享受人生的權利。然而,一旦他危害了同胞們的福祉,他就喪失了那權利,而這時候,如果你剝奪了他的生命,那非但不是犯罪,反而是立功。這裏用不著我說明,這社團是在受了什麼壓迫與痛苦的可怕情況下產生的。這裏也用不著你們評價它,因為你們英國人贏得自由這麼許多年,已經很輕易地淡忘了從前爭取自由時采取了什麼極端的措施,流過多少鮮血,所以你們也就無法斷言,在一個被奴役的國家中,絕望的人民會被激怒到什麼程度。痛苦滲入我們的心靈太深了,你們已經無法看出它了。別談這些亡命者了吧!你們盡可以嘲笑他們,不相信他們,被他們嚇得瞪圓了眼睛,但你們怎麼也不能理解他們心中隱藏著的痛苦啊。這種人,有時候像我這樣態度安詳,看上去是一般體麵人物,也有時候不像我這樣幸運,不像我這樣對人隨和耐心,而是過著極端艱苦、極度屈辱的生活。總之,你們不要輕易評價我們這些人!早在你們第一個查爾斯[指查爾斯一世(1600—1649),英國國王(1625—1949),資產階級革命爆發後被推翻,被克倫威爾處死——譯者注]的時代,你們也許還能夠正確地理解我們;然而現在,由於長期享受自己的自由,你們已經無法正確地理解我們了。”

說這些話時,他不自覺地流露出最深摯的情感。自從我們相識以來,他首次向我披肝瀝膽地掏出了心底的話,然而,他仍舊沒把嗓音提高,他對現在向我吐露真情仍舊心懷餘悸。

“到現在為止,”他又接下去說,你可能仍舊把這社團看得像其他社團一樣。在你們英國人看來,它的目的就是製造騷亂和掀起革命,它要消滅凶惡的國王或者凶惡的大臣,就好像那些國王和大臣都是危險的野獸,所以一有機會就要槍殺了他們。好吧,就算你的想法是對的吧,但那團體的規章製度卻是世上其他政治社團所不會有的,會友們彼此不知道對方的身份。

在意大利,在海外各地,也有許多會長。這些會長每人都有自己的書記。會長和書記認識會員們,但是會友們彼此互不相識,除非到了政治條件需要的時候,或者團體本身需要的時候,首領才會認為有必要讓他們彼此認識。由於有這種預防措施,所以我們入會時也就無須宣誓了。我們帶有一個可以終身證明會員身份的秘密標誌。

平時我們可以從事自己的一般行業,但如果接受了任務,那每年就必須向會長或者書記彙報四次。我們都曾受到警告:如果背叛了那團體,或者,如果為了他人的利益而給那團體帶來了危害,那麼,根據團體的原則,我們就隻有死路一條,執行死刑的也許是從異國他鄉派來的一個陌生人,也許就是我們自己的一個真心朋友,他雖然是我們多年的至交,但我們並不知道他是一個會員。有時候死刑會被推延很久,也有時候會在叛變之後立即執行。

我們的第一件事,是要知道如何等候命令;我們的第二件事,是要知道接受命令後如何去執行。我們當中,有的人可能等候了一輩子,但並未受到召喚,有的人可能在入會的第一天就被召喚去準備執行某項任務,或者執行某項任務。

講到我本人,你以為這個身材矮小、性情愉快的人,哪怕是蒼蠅在他臉上嗡嗡,他也不會自動舉起手帕來撣它吧,可是,我年輕的時候,由於受到了一個我在這裏不願向你重提的令人難堪的刺激,竟憑了一時的衝動(那情形實際上無異於自殺),加入了那團體。不管我在更合理的情況下,還是在頭腦更清醒、年齡更成熟的時候,會對它有什麼看法,然而,既然已經加入了這一組織,我就得留在它裏麵,一直到死。在意大利的時候,我被選做書記,當時所有的會員,凡是來見會長的,也都見過我。

我開始理解他的意思了;我明白這一次驚人秘密的透露會導致的後果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在重新開口之前,一直急切地注視著我,後來,他顯然猜出了我在想什麼。

“你已經得出自己的結論,”他說,“我可以從你臉上看出來。可是,你什麼也別對我說,別讓我知道你心裏的想法。現在,為了你,讓我做出最後一次犧牲,從此把這件事丟開,以後再別去提它了。”

他做了一個手勢,叫我別回答他的話,然後站起身,脫了上衣,卷起左臂的襯衫袖子。

“我已經答應把這方麵的秘密全部讓你知道,”他湊近我耳邊悄聲說,眼睛緊盯著房門,“不論這件事結果如何,反正你總不能再責怪我,說我隱瞞了一些你因為利害關係必須知道的事了。我曾經說過,那團體憑一個終身的標誌證明會員的身份。瞧這兒,你親自看看上麵的標誌。”

他舉起赤裸的手臂給我看,靠近手臂上端,在內側的肉裏深深烙下一個標誌,被染成鮮豔的血紅色。我不準備描述那標誌的花樣。這裏隻需說明,它是圓形的,而且很小,用一先令硬幣就可以把它全部遮蓋了。

“凡是這地方烙有這種標誌的,”他一邊說一邊重新遮好手臂,“都是那團體的會員。凡是背叛了那團體的人,遲早要被認識他的頭領發現:可能是會長,也可能是書記。而一經被頭領發現,那個人就必死無疑。無論什麼人間的法律,也別想能保護他。記住你的所見所聞吧;隨你做出什麼結論吧;隨你使用什麼手段吧。但是,不論你發現了什麼情節,采取了什麼行動,看在上帝份上,你什麼也別告訴我!讓我可以不必去執行一件想起來都叫我惶恐的任務——憑良心說,現在那還不是我的任務。以紳士的榮譽擔保,作為一個基督徒宣誓,我最後再說一遍,如果你在歌劇院裏指出的那個人認識我,他的樣子一定是已經改變了許多,或者他已經化了裝,所以我不再認識他了。我不知道,他到英國來是為了什麼,又是在從事什麼活動。以前我從來沒見過他,直到今兒晚上才看見他,說真的,從來沒聽到他現在所用的名字。我沒別的話可說了。讓我獨自待一會兒吧,沃爾特,剛才發生的那些事,使我經受不了啦;我所說的那些話,讓我自己震驚。希望我能趕在咱們下次會見之前恢複正常吧。”

他頹然坐倒在椅子裏,轉頭避開了我,用手捂住了臉。我輕輕地推開了房門,以免驚動了他,然後,低聲說了幾句道別的話,不管他是否聽見。

“我要把今晚的事深深地藏在心裏,”我說,“我絕不會讓你對我的信任感到失望的。我明兒可以來看你嗎?我可以早晨九點鍾就來嗎?”

“好的,沃爾特,”他回答,親切地抬起頭來看了看我,又開始用英語談話,好像急於要恢複我們之間以前的關係,“趁我去教那幾個學生之前,到我這兒來用簡單的早餐吧。”

“晚安,帕斯卡。”

“晚安,我的朋友。”

我一走出那寓所,首先就想到,現在別無其他辦法,隻有立即利用我所聽到的情況采取行動:必須趁當天夜裏去捉伯爵。否則,隻要延遲到第二天早晨,就會失去為羅拉恢複身份的最後機會。我看了看我的表,那時是十點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