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沃爾特·哈特賴特的敘述(四)(1 / 3)

“你肯定不認得他嗎?再瞧瞧;仔細地瞧瞧。等咱們離開了戲院,我就會告訴你,我為什麼這樣急著要知道他的事。等一等!讓我扶你到那兒更高的地方,你可以更清楚地看見他。”

我扶著小矮子站穩在正廳後座高層的邊緣上。他在這裏可以從那些坐在最後邊的女客們頭上望過去,不至於因為身材矮小被擋住了視線。

我扶著他登高時,站在我們旁邊的一個細長身材、淺色頭發的人——左邊臉上有著一個疤痕——剛才我沒注意到,這會兒正在留心地看帕斯卡,接著就更留心地順著帕斯卡的視線去看伯爵。他可能已經聽見我們的談話,看來那些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同時,帕斯卡急切地緊盯著那張布滿了笑、微微抬起來對著他的大圓臉。

“不認識,”他說,“我生平從來沒見過那個大胖子。”

他說這話時,伯爵的眼光正朝我們後座後邊的正廳包廂向下移。

兩個意大利人對了眼光。

在此前的一刹那,我聽了帕斯卡再三聲明,完全相信他不認識伯爵。而在此後的一刹那,我完全相信伯爵認識帕斯卡!

更令人驚奇的是,不但認識他,而且害怕他!毫無疑問,惡棍的臉色變了。他那張泛黃的麵孔一下子變成死灰色,臉上各個部位突然顯得呆板了,那雙冷峻的灰色眼睛正在仔細偷看,他從頭到腳一動不動地僵在那裏。這一切說明了事情的真相。他已經被嚇得魂不附體,而他之所以如此,正是因為他認出了帕斯卡!

那個身材細長、臉上有疤痕的人,仍站在我們近旁。顯然,同我一樣,他從帕斯卡的眼光在伯爵身上造成的影響中產生了一些念頭。這人態度溫和,舉止優雅,看樣子像是一個外國人,他雖然十分注意我們,但並未因此使我們感到有一點討厭。

那麼我的反應又是如何呢?伯爵臉上表情的變化使我感到詫異,這件意外的事使我十分震驚,以致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和該做什麼。這時帕斯卡驚醒了我,他退回到我身旁原來站的地方,首先對我說話。

“瞧那個胖子那樣直瞪著眼!”他激動地說,“難道他這是在瞪我嗎?難道我是一位知名人士嗎?我又不認識他,他怎麼會認識我?”

我仍舊緊盯著伯爵。我看見伯爵隨著帕斯卡移動也開始移動,這是由於伯爵現在站在更低的地方,不要讓小矮子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我很想知道,如果帕斯卡現在把眼光從伯爵身上移開了,伯爵又會有什麼反應。於是我問教授,那天晚上包廂裏的女客當中可有他的學生。帕斯卡立即湊近那隻大望遠鏡,向戲院上方的周圍慢慢地移動,十分認真地尋找他的學生。

看見帕斯卡轉移視線,伯爵就一扭身悄悄地繞過那些坐在離我們更遠的觀眾,沿著正廳前座中央的過道溜走了。我一把抓住帕斯卡的胳膊,他非常吃驚,因為我拉著他趕往正廳座位後邊,要趕在伯爵走到門口之前攔住他。這時正廳裏我們這一麵的一些觀眾離開了座位,擋住了我和帕斯卡的去路。令我感到奇怪的是,看見那個臉上帶疤痕的人已經趁機搶在我們前麵出去了。等我們走到休息廳裏,伯爵已經溜得無影無蹤,而那個臉上有疤痕的外國人也不見了。

“回去,”我說,“回去,帕斯卡,到你寓所裏去。我一定要立刻和你談一談,我一定要和你秘密地談一談。”

“我的天啊!”教授大聲說,慌亂了一團,“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呀?”

我沒有回答他,隻顧趕快朝前走。看到伯爵那樣離開了戲院,我就想到:他既然會不顧一切地急著躲避帕斯卡,他還會進一步采取其他的極端措施。他可能也要逃避我,要離開倫敦。哪怕我讓他有一天自由行動的時間,那對我控製將來的形勢都會有重大影響,同時,我也不能肯定,那個搶在我們前麵走開了的陌生外國人是不是故意跟蹤他。

考慮到以上種種可能,我立刻要讓帕斯卡知道我的用意。我們倆一到他那間無人的屋子裏,我就把我在本文中所記的事原原本本地、毫無保留地告訴了他,這一來他就更加驚訝和糊塗了。

“我的朋友,可是這叫我有什麼辦法呢?”教授大聲說,可憐哀求般地向我伸出了雙手,“見鬼呀,真見鬼!我又不認識那個人,沃爾特,叫我怎樣幫助你呢?”

“可是他認識你——他害怕你——他離開戲院是為了躲開你。帕斯卡!這肯定有他的原因。回憶一下你來英國之前經曆過的事吧。你對我說過,你是為了政治原因離開意大利的。但是你從來沒對我說明那些原因;我呢,現在也不去追問。我隻要你回憶一下,然後告訴我,是由於過去的什麼事,那個人才會一見了你就嚇成那副模樣。”

令我極度驚訝的是,這幾句在我看來是毫無害處的話,帕斯卡聽了竟會那樣震驚,就好像伯爵看見他時那樣地震驚。我的矮子朋友那張紅潤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渾身顫抖著從我跟前慢慢地向後退。

“沃爾特!”他說,“你不知道,你的要求讓人感到多為難啊。”

他是在悄聲低語,接著,他朝我看了一眼,那神情就像是我突然向他揭露了一個對我們兩人都很危險的秘密。還不到一分鍾,他已經完全變了樣,變得不像我以前認識的那個愉快活潑的古怪的小矮子。如果他像現在這樣在街上遇到我,我肯定認不出他來。

“如果我出於無意的話,使你受到驚駭,感到痛苦,請你原諒我,”我回答,“但是,別忘了,福斯科伯爵讓我妻子遭受到悲慘的冤屈;別忘了,除非我能迫使他為我妻子說明真相,否則我將永遠無法為她洗清冤屈。我這是在為她的利害說話,帕斯卡——再一次請你原諒——我沒什麼其他可說的了。”

我站起身來準備離開,但是不等我走到門口他就攔住了我。

“等一等,”他說,“聽了你的話,我十分震驚。你還不知道我是怎樣離開本國的,又是為了什麼離開那兒的。現在讓我定一定神,看我是不是能靜靜地想一下。”

我回到自己椅子上。他在屋子裏來回踱步,用本國話有一搭沒一搭地自言自語。這樣前前後後踱了幾圈,他突然走到我跟前,把一雙小手放在我心口,奇怪的表情顯得那麼親切而又嚴肅。

“憑這個地方發誓,沃爾特,”他說,“難道,除了這樣依靠我去嚐試,再沒其他方法去找他了嗎?”

“沒其他方法了。”我回答。

他又從我身邊走開,打開房門,小心翼翼地向外邊過道裏張望了一下,再關上房門,又走了回來。

“自從你救了命我的那一天起,沃爾特,”他說,“你就有了支配我的一切權利。從那時候起,隻要你高興接過去,我這條命就是你的。現在,你就把它接過去吧。真的!我的話是說了算數的。我下一句要說的話是,請求慈悲的上帝明鑒,我的一條命就交在你的手裏了。”

他向我發出這離奇的誓言時,激動得直哆嗦,使我深信他說的是實話。

“要知道這一點!”他接下去說,這時的情緒十分激昂地向我揮擺著手。

“我為你回憶了過去的事,但是我仍不知道,那些事跟那個叫福斯科的人又有什麼關係。如果你發現了那個關係,那你就保守著那件個秘密吧——可什麼也別告訴我——求你千萬別讓我知道,別讓我涉及到這件事,就讓我永遠像現在這樣糊塗到底吧。”

他又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地說了幾句什麼,接著又不開口了。

我看得出,在這樣的非常時刻,要他用英語把他普通詞彙中那些奇怪的語句,向我表達自己的意思,使他一開始就感到十分困難。幸而我和他熟識的時候,我已學會閱讀和聽懂他的本國語言(雖然我不會說),所以現在提議他用意大利語表達自己的意思,如果我需要解釋,就用英語向他提問。他接受了這個建議,於是,從他流利的語言中(他不停地牽動麵部,做出外國人那種急促和粗野的手勢,處處都顯得十分激動,但始終沒把聲音提高),我聽到了這個故事中可以將我武裝起來進行最後一次鬥爭的那些話。“你一點兒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離開意大利啊,”他開始說,“你隻以為那是由於政治原因,如果我真的是受到迫害,被本國政府驅逐到這兒來,那我也就不必保守秘密,不讓你和其他人知道那些政治原因了。我之所以隱瞞著那些底細,是因為政府當局並沒流放我。你總聽說過,沃爾特,歐洲大陸上每一個大城市裏都潛伏有從事政治活動的社團吧[這裏應當交代一下,在重述帕斯卡對我的談話時,由於它涉及的問題的嚴肅性,以及我對我朋友應有的責任感,我不得不仔細做了一些壓縮與刪改。在本書通篇的敘述中,隻有這一部分材料,由於絕對需要慎重對待,我未能向讀者全部公開——沃爾特注]?從前我在意大利的時候,就屬於這樣一個社團——現在我在英國,仍舊屬於那個社團。我到這個國家來,是受了我們會長的指示。我年輕的時候太熱情了,從來不顧到自己或別人會遭到的危險。由於那些政治原因,會長就命令我僑居英國,以後隨時等待他的命令。於是我僑居國外,一直等待著,現在仍舊等待著。可能我明天會被調走,也可能再過十年才被調走。反正這對我都是一樣,我住在這裏,靠教書為生,就這樣等候下去。我是不會違背誓言的,我要毫不隱瞞,把我那個社團的名稱告訴你(我這就讓你知道)。但是,我這樣做了,等於是把自己的一條命交在你手裏了。隻要有人知道我對你說了這些話,那麼,事實明擺在這裏,我是死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