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指望準能成功,瑪麗安,因此我現在坦白地說了這些話。我可以憑良心說話:羅拉未來的希望是微乎其微的。我知道,她的財產已經喪失;我知道,要恢複她的社會地位,除非是反過來製伏她最凶惡的敵人,但這個人現在的防衛是無法攻破的,而且可能是永遠無法攻破的。她有利的社會條件已經不複存在,她恢複名譽和地位的希望也已經很渺茫,除了指望自己的丈夫之外,她再沒有更光明的前途。此時,一個窮苦的圖畫老師最後不妨表達一他的心情。瑪麗安,從前,在她得意的日子裏,我隻是教她繪畫的老師,現在,在她落難的時候,我是向她求婚的人了!”
瑪麗安用親切的眼光望著我——我再也說不下去了。我不知該怎麼說,嘴唇在顫抖。我不願無意中表示出向她乞憐。於是我站起身,準備走出去。她也站起身,輕輕地把一隻手放在我肩上,攔住了我。
“沃爾特!”她說,“當初我拆開你們倆,是為了你和她的利害著想啊。你等候在這兒吧,老兄,等候著我吧,我最親愛的好朋友,等著羅拉來吧,她會告訴你我這會兒是去做什麼!”自從那天早晨在利默裏奇莊園道別以來,她第一次用嘴唇觸了觸我的前額。吻我的時候,一滴淚落在我臉上。她急速轉過身,指了指我站起來後的空椅子,然後離開了屋子。
我獨自坐在窗前,等待那決定我命運的片刻。在那段極度緊張的時間裏,我覺得心中一片空白。我對一切都感到茫然,但所有那些熟悉的感覺卻強烈得使人感到痛苦。陽光燦爛刺眼;海灘上柔和低沉的濤聲聽來好像是陣陣雷鳴;遠處彼此追逐的白色海鷗仿佛在我臉前輕輕掠過。
房門開了,羅拉獨自走進來。記得我們那天早晨分別時,她就是這樣走進利默裏奇莊園的早餐室的。從前她是那樣憂愁而遲疑,慢慢地,步履不穩地走近我身旁。這會兒她腳步急促,臉上煥發出幸福的光芒,微笑地走進來。她那可愛的雙臂自覺地擁抱了我,她那甜美柔和的嘴唇自動地湊近了我。“親愛的!”她悄聲說,“現在咱們可以承認彼此相愛了吧?”她柔情脈脈,心滿意足地把頭紮在我懷裏。“哦,”她天真地說,“總算還有今天,我多麼幸福啊!”
十天後,我們結婚了,我們更幸福了。
從我們新婚的時候起,直到故事的結束,我的敘述就像滔滔流水,一瀉千裏。
兩個多星期後,我們三人回到倫敦;這時,一場即將發生的鬥爭,像陰影般悄悄向我們移近。
瑪麗安和我,為了確保不要讓伯爵逃走,都當心著不讓羅拉知道我們為什麼匆忙趕回來。當時是五月上旬,他林苑路住宅的租賃將於六月期滿。如果他延長租期(我預料他會延長租期,以下即將說出我的想法),我們就可以確信他不會逃走。然而,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他也會趁人不備離開這個國家,所以,為了要和他親自較量,我仍須盡可能抓緊時間,準備好一切。
我完全陶醉在新婚的歡樂中,原來的決心有時候就有點兒動搖。我時不時想到,既然已經實現了最大的願望,贏得了羅拉的愛情,是不是應當安於現狀呢。我首次感到害怕膽怯,想到形勢對我多麼不利,這件事多麼危險,我們的新生活將來多麼美滿,而我們好不容易爭取到的幸福又會冒多大的風險。可不是嘛,這裏我坦白地說出了心裏話。在這一段短暫的時間裏,在甜蜜的愛的陶醉中,我逐漸疏遠了自己在較艱苦的考驗與較黑暗的日子裏一心向往著的那個目標。是羅拉在完全無意中引著我離開了那條崎嶇的道路;但是,後來仍舊是羅拉在完全無意中又將我引回到那條路上。
有時候,在神秘的睡眠狀態中,她仍神誌不清地夢見過去那些可怕的事情,那些清醒時完全無法憶起的事情。一天夜裏(那時我們婚後剛兩星期),她正熟睡,我留心關注,看見她合著的眼瞼裏慢慢地溢出淚水,聽見她正在低聲咕噥,這說明她又夢見了離開黑水園府邸的那一次不幸的旅程。她在寧靜的睡眠中下意識地發出的呼籲,聽起來是那麼感人,那麼可怕,就像火一般在我心裏燒灼著。第二天我們回到倫敦——從這一天起,我十倍地堅定了我原來的決心。
我首先需要了解那個人的底細。直到現在為止,我仍然覺得那個人真實的身世是一個無法偵破的謎。
我開始研究我已經掌握的那些極其有限的材料。弗雷德裏克·費爾利先生寫的那份證明材料雖然很重要(那是去年冬天瑪麗安按照我的意思叫他寫的),但實際上對我現在要達到的這個特殊目的毫無幫助。讀著這篇證明材料,我又想起克萊門茨太太曾經向我透露,伯爵如何使用一係列詭計,將安妮·凱瑟裏克騙到倫敦,並利用她去實現那個陰謀。然而,即使是在這方麵,伯爵也沒留下任何破綻,我實際上仍抓不住他的把柄。
我又去研究瑪麗安在黑水園府邸寫的日記。經我要求,她又給我讀了其中的一段,記的是當初伯爵如何引起了她的好奇,她如何發現了幾件有關伯爵的事。
我指出的那段日記,描寫了伯爵的外貌和性格。她在描寫中說“他多少年來一直沒回祖國”;說“他急切要知道在黑水園府邸附近鎮上是否住著個意大利人”;說“他收到貼有各種奇怪郵票的信件,其中有一封上麵蓋有像官印似的大圖章”。按照她的想法,他可能是一個政治流亡犯,所以才會長期離開祖國。然而,她又無法解釋他怎麼會收到從國外寄來上麵蓋有“像官印似的大圖章”的信,因為,一般國外郵局是不會那樣從大陸寄信給政治流亡犯的。
聽完了日記裏記的事,我產生了一些想法,這些想法引起了一些猜測,最後我得出了一個以前從來未想到的結論。從前羅拉在黑水園府邸曾經對瑪麗安這樣說,福期科夫人在門外偷聽到裏麵的人這樣說,而我現在也這樣認為:伯爵是一個間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