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裏閃著光亮,臉上現出紅暈。她什麼話也沒說,但是我從她的表情中看出,她很讚賞我這句話。
“我並不隱瞞自己,也不隱瞞你,”我接下去說,“看來咱們的前景更加渺茫了。咱們已經冒過的那些險,如果和將來可能的遭遇相比,將是微不足道的了,然而,盡管如此,瑪麗安,這件事一定要進行到底。對付伯爵這樣一個人,我是不會莽撞的,我一定要事先做好準備。我已經學會了忍耐;我可以不惜時間去等待時機。我要讓他相信他的口信已經起了作用,要讓他完全摸不清咱們的底細,一點聽不到咱們的消息,咱們要給他充分的時間感到自己很安全。如果我沒猜錯的話,相信他那自傲的脾氣會使他抱這種想法。這是我要等候的一個原因;但是,還有一個比這更重要的原因:在我進行我們最後一次冒險之前,瑪麗安,我跟你和羅拉的關係必須變得更為明確。”
她靠近我一些,露出驚訝的神情。
“怎樣才會變得更為明確呢?”她問。
“等時機一到,”我回答,“我就會告訴你。現在時機尚未成熟,也許它永遠不會到來。可能我永遠不會向羅拉提到這件事。必須等到我認為可以正大光明地談到它,而且談時不致造成危害。可是現在,哪怕是對你,我也不能談到它。還是讓咱們把這件事撇開了吧。咱們要考慮另一件更為迫切的事。為了顧念羅拉,你一直沒讓她知道她丈夫的死——”
“哦,沃爾特,這件事,咱們必須再過很長一段時間才可以告訴她吧?”
“不對,瑪麗安。偶然發生的事是防不勝防的,與其將來偶然在無意中讓她知道了這件事,還不如這會兒讓她知道了的好。你可以慢慢地說給她聽,不必告訴她那些細節,但是,要讓她知道他已經死了。”
“你要她知道她丈夫的死,沃爾特,除了剛才你提到的那個原因,還有其他的原因嗎?”
“是的。”
“這個原因,關係到咱們暫時還不能談的那個話題嗎?也就是那個你可能始終不會向羅拉提出的問題嗎?”
她意味深長地加強了最後一句話的語氣,而我向她作肯定的回答時,也加強了那句話的語氣。
這時她臉色蒼白了。她很關心地望了我一會兒,露出憂鬱和遲疑的神情。她向那位支配著我們一切歡樂與憂愁的伴侶平時所坐的椅子斜看了一眼,於是一種罕見的柔情就在她烏黑的眼睛裏閃動,她那剛強的嘴唇顯得溫和了。
“我想,我理解你的意思了,”她說,“我覺得,為了她和你,沃爾特,應該把她丈夫的死告訴她。”
她歎了口氣,緊握著我的手。過了一會兒,她突然鬆開了,走出了屋子。第二天,羅拉已知道她丈夫的死使她重新獲得自由,錯配的婚事帶來的災難已被埋葬在他的墳墓裏了。
從此,我們不再提起他的名字,也絕口不談他的死。瑪麗安和我,都很小心地避免接觸到我們同意暫時擱置的另一個問題。但是我們並不曾把那問題從心底丟開,而隻是勉強把它隱藏在心裏。我們比以前更加注意羅拉,有時候充滿希望,有時候滿懷恐懼,就這樣等候那時刻的到來。
漸漸地,我們恢複了已經習慣的生活方式。我重新開始前幾天去漢普郡時一度暫停的日常工作。和以前住的那幾間狹小和不方便的屋子相比,我們新居的開銷更大了,加上前途渺茫,我就更需要努力工作了。再說,還可能發生一些意外的事,迫使我們花完了為數不多的銀行存款,到後來大家都要完全依靠我一雙手工作。現在我還沒找到更穩定、待遇更優厚的工作,在這樣的拮據情況下,我必須一個人勉強維持家用。
請讀者不要誤認為:在這樣一段與世隔絕、無所作為的時期裏,我已完全放棄我始終一心向往、努力追求的那個目標。即使再這樣度過許多個月,我也不會放鬆對那個目標的追求。我可以利用這段等待時機慢慢成熟的時期,采取一些預防措施,報答一份情意,甚至還要解答一個疑問。
所謂預防措施,當然是針對伯爵而言的。現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盡可能打聽伯爵是否確實計劃留在英國——也就是留在我能追捕到的範圍以內。為了弄清楚這一點,我采取了極為簡單的方法。我知道他聖約翰林區的住址,於是就去那一帶打聽,找到了經手伯爵那幢有家具設備的房子的經紀人,問他林苑路五號在短期內是否會出租。他的回答是否定的。他告訴我,住這幢房子的外國紳士已將租期延長至明年六月底,而當時則是十二月上旬。我離開經紀人時,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不必擔心伯爵逃走了。
為了報答我之前欠下的情意,我又去拜訪了克萊門茨太太。我曾經答應再去看望她,讓她知道有關安妮·凱瑟裏克病死和殯葬的詳情,因為我們第一次會見時我不得不暫為保密。現在情形既然已經改變,我不妨把陰謀的內容盡可能詳細地告訴這位善良的婦人。我一向對她懷有好感與同情,當然急於要早日兌現我的諾言,最後,我確實是很認真和周到地這樣做了。這裏不再浪費篇幅,去詳寫我們會麵的經過了。不過我還是簡單扼要地交代一下:在談話中,我仍想起了那個至今還沒有答案的疑問——安妮·凱瑟裏克的親生父親究竟是誰?
從一係列牽涉到這一問題的瑣碎的想法中(這些想法本身雖然毫無價值,然而一經被聯係在一起,就顯得很重要了),最近我又得出一個結論,而現在決定要加以核實。我征求了瑪麗安的允許,寫了封信給瓦內克府的唐索恩少校(記得凱瑟裏克太太出嫁之前,曾經在他府上當過幾年侍女),向他提出了幾個問題。我用瑪麗安的名義向他打聽那些事,還說明因為那些事涉及瑪麗安家中某些人的利害問題,所以我才要麻煩他。我寫這封信時,不能確定唐索恩少校是否健在;信發出後,我隻希望他還活著,能夠並且願意給我答複。
過了兩天,回信到了,這證明少校仍舊健在,並且樂意幫助我們。
從他的答複中就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我寫信給他的用意,以及我所探聽的事情的性質。他在信中回答了我的問題,讓我知道了以下重要的事實:第一,黑水園已故珀西瓦爾·格萊德爵士從未去過瓦內克府。唐索恩少校一家人根本不認識這位已故的紳士。第二,利默裏奇莊園已故的菲利普·費爾利先生年輕時是唐索恩少校的好友,也是他座上的常客。少校查閱了一些舊日的信件和其他記錄,經過重新回憶,很確切地說,1826年8月菲利普·費爾利先生曾經下榻於瓦內克府內,並於9月和10月上半月留在那兒打獵。後來,如果少校沒記錯的話,他到蘇格蘭去了,又過了一些日子,是在他新婚不久的時候,再到瓦內克府做客。
如果單獨地看上麵那些話,它們也許毫無價值,然而,一經把它們跟瑪麗安和我已經確知的某些事實聯係起來,我們就能夠從中得出一個明確的結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