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沃爾特·哈特賴特的敘述(二)(2 / 3)

現在我們知道:1826年秋天,當時凱瑟裏克太太正在府內當侍女,而菲利普·費爾利先生去過瓦內克府。我們還知道:第一,安妮出生於1827年6月;第二,人們一向注意到她和羅拉長得特別相像;第三,羅拉又長得活脫像她父親。菲利普·費爾利先生當年是一個美男子,但名聲不是很好。他的性格完全不像他兄弟弗雷德裏克,在交際場合中,尤其是在脂粉叢中,他是一個被縱容壞了的寵兒。他為人隨和,無憂無慮,很容易動情,過分地慷慨,生來不善堅持原則,並且,由於不顧對婦女應盡的道德義務,最後隻落得臭名昭著。有關這個人的品格,我們聽到的就是這些傳聞,我們知道的就是這些事實。那麼,由此而體會到的那些明確的意思,想必不用指出來了吧?

雖然凱瑟裏克太太並未想到要說明這一問題,但是,現在根據新的理解重讀她的信,那信就進一步證實了我所做出的結論。她在給我的信中,把費爾利太太描寫成為“其貌不場”,還說她“把英國第一位美男子迷得娶了她”。這兩句話都說得與事實不符,而且都是畫蛇添足。我覺得,在當時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必要說這些話,再說,凱瑟裏克太太對費爾利太太那樣出奇地傲慢無禮,這隻可能是出於一種嫉恨(像凱瑟裏克太太這樣的人,她總會毫不吝嗇用惡毒的語言來表達這種感情)。

我們這裏提到了費爾利太太,自然引出了另一個問題,而有關這個問題,瑪麗安的證明已經排除了一切疑點。她以前讀給我聽那封費爾利太太寫給丈夫的信,信中描寫安妮如何長得像羅拉,還說她如何喜愛這個小客人,我相信她說那些話時肯定是純粹出於無心。再仔細想一想,甚至菲利普·費爾利先生本人,同他妻子一樣,也未必會懷疑到這件事的真相。原來凱瑟裏克太太那樣不惜降低身份,用欺騙手段獲得婚姻,既然是為了隱瞞這件事,當然不會輕易說出這件事來,這不僅是出於慎重,更可能是由於愛好麵子,否則,我們甚至可以假設,生父在孩子不曾出世前離開之後,照理她還是可以把懷孕的事告訴他的。

想到這時,我就憶起了從前怎樣懷著敬畏心情,去思考《聖經》上的[見《聖經·出埃及記》第二十章第五節——譯者注]告誡:“父親犯下了罪,將禍延及其子女。”要不是因為一個父親所生的兩個女兒不幸長得那麼相像,人家就不可能施展那陰謀詭計,以致安妮做了糊塗的工具,而羅拉則成為無辜的受害者。由於做父親的漫不經心地犯下了罪,於是,隨著一係列事件的發展,這罪過就直接可怕地影響了孩子,使其遭到殘酷的迫害。

考慮著這些事情,以及其他一些問題,我又聯想到如今埋葬著安妮·凱瑟裏克的坎伯蘭的那一小片墓地。我想到從前怎樣在費爾利太太墳旁遇見她,也是最後一次遇見她。

我想到她怎樣用柔弱可憐的手敲著墓碑,怎樣疲乏地、但卻熱情地對她的保護人和摯友的遺體小聲兒嘟噥:“哦,我多麼希望死了也和您一起在這裏安息呀!”自從她表達了這個願望,到現在僅一年多一點兒的時間,可是,多麼離奇,又多麼可怕,那願望竟然實現!再有她在湖邊對羅拉說的那些話,現在也已成為事實。“咳咳,要是能把我和您母親合葬在一起,那該有多麼好啊!要是天使吹響了號角,墳墓裏的死人都複活的時候,我能在她身邊醒過來,那該有多麼好啊!”這個不幸的人,隨著上帝的指示,經曆了多麼陰暗曲折的道路,目睹了人世間非常可怕的罪惡,終於達到了她向往的歸宿!就讓她安息在那個神聖的地方吧,就讓她不再受到幹擾,永遠留在她敬愛的伴侶身旁吧。

我以上所述的這個在我生活中屢次出現的幽靈般人物,就這樣悄無聲息地隱沒在深不可測的陰間了。她,像一個陰影,首次在黑夜的寂靜中遇到我,又那樣在死亡的寂靜中消失。

四個月過去了。四月,這個春季裏變化多端的月份到了。

在新建的家裏,我們安靜而幸福地度過了冬天以來的一段時間。我很好地利用了更多的閑暇時間,拓寬我的收入來源,使我們的生活變得更穩定了。瑪麗安也擺脫了長期來痛苦的緊張與焦慮,重新振作起來,幾乎又變得和以前一樣活潑自然了,並且開始恢複她那天賜的豐富精力。

羅拉顯然比她姐姐更容易受環境變化的影響,在新生活的治療力下有了更顯著的進步。前些日子未老先衰的麵容很快地消失,當年最嬌媚的表情首先恢複過來。我在細心觀察下發現,那一度幾乎使她喪失理智與生命的陰謀現在僅留下一個嚴重的後果:從離開黑水園府邸到我們重去利默裏奇教堂墓地那段時期裏的事,她再也記不得了。你隻要一提起那個時期,她就會麵色改變,身體發抖,言語變得模糊不清,記憶又像以前那樣茫然恍惚,怎麼也回想不起過去的事情。對她而言在這方麵,也隻有在這方麵,舊日的創傷太深,已經無法愈合了。

但是,在所有其他方麵,她已在恢複,每逢最愉快的日子,她的談話和表情有時又像從前的羅拉了。這一令人欣慰的改變,自然給我們倆帶來了影響。我們對過去在坎伯蘭生活中的那些難以磨滅的記憶,經過長期沉睡,如今又蘇醒過來。對我們倆來說,那是愛情的印證。

不知不覺地,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逐漸變得彼此拘束起來。那些愛憐的話,我在她憂愁痛苦的日子裏會很自然地隨意傾吐,但現在卻很奇怪地難以啟齒了。在我經常擔心會失去她的那些日子裏,每當她晚上向我告辭,早晨和我見麵時,我總要吻她。現在我們之間親吻的事好像已被省去,這在我們生活中即將不複存在了。我們的手一接觸到,就會顫抖起來。瑪麗安不在的時候,我們彼此幾乎不再多看一眼。每當我們倆單獨在一起時,談話就往往會停頓。每當我無意中碰觸到她,就像我在利默裏奇莊園時那樣,我會覺得一顆心開始急跳,看見她臉上也跟著映現出可愛的紅暈,這時我們仿佛又回到了坎伯蘭的丘陵地裏,恢複了我們以前的師生身份。她會長時間若有所思,沉默不語,但是瑪麗安問她時,她又不承認是在想心事。有一天,我感到驚訝,發現我竟然忘了自己的工作,在一旁出神地想著我第一次約見她的情景——在涼亭裏為她畫的那幅小水彩畫像——正像我當初常常忘了費爾利先生的版畫,出神地想著當時剛完成的這幅畫像一樣。現在,雖然情況已經完全改變,但是,隨著愛火的複燃,我們仿佛又恢複了最初相識的那些快樂日子裏的關係。隨著時光的流逝,我們懷著早先破滅了的希望,好像乘著一條破碎了的船漂流到從前熟悉的彼岸。

如果換了另一個婦女,我會直截了當地把話說出來,然而,要對她說這些話,我就有顧慮了。瞧她這樣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需要悉心地安慰,而我,作為一個男子,天生不夠細心,不能覺察出她的隱衷,可能失之過早地觸痛了她那敏感的心情。考慮到這些,以及其他類似的問題,我就感到毫無自信,不敢開口了。然而,我知道,現在必須消除我們雙方的拘謹,將來還必須明確地改變我們相互的關係,而我必須首先提出這種改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