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去冬以來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生活,就一直維持著原狀,這樣我越多考慮我們的關係,越覺得難以改變這種關係。我無須解釋,在變幻莫測的思潮中怎樣會出現了這樣一種想法,然而,我確實有了這種想法,認為必須首先改變一下地方和環境,必須突然打破我們生活中安靜和單調的氣氛,這樣才可以改變我們在家裏相互習慣了的情況,才可以為我說那些話做好準備,使羅拉和瑪麗安聽了不致感到那樣尷尬和局促。
既然下定了決心,一天早晨我就提議大家應當有一次短暫的休假,改變一下環境。經過考慮,我們決定用兩周時間去海濱度假。
第二天,我們離開富勒姆,來到南海岸一個幽靜的小鎮。在早春季節裏,鎮上隻有我們少數幾個遊客。岩石、海灘、鎮後的小徑,到處空寂無人,這是我們最理想的地方。空氣清新;小丘、樹林、穀地上空,隨著四月間光影的變換,呈現出不同的美麗景色;動蕩的海水在我們窗下歡騰,仿佛同大地一樣感覺到春光的明媚。
要跟羅拉談話,我事前需和瑪麗安商量,事後更需聽她的指導。
在抵達鎮上的第三天,我找到一個和瑪麗安單獨談話的適當機會。我們的目光剛剛相遇,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她那敏銳的本能已經覺察出我心底的念頭。她仍像平常那樣直爽,立即搶先開口。
“你現在想的,是你從漢普郡回來那天晚上咱們提到的事吧,”她說,“前些日子我就料到你要重提這件事了。我們這個簡單的人家必須作出一些調整了,沃爾特,我們不能再老是這樣繼續下去了。咱們倆同樣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點——羅拉也同樣清楚地看出了這一點,她隻是沒說出來罷了。好奇怪,現在好像又恢複了從前坎伯蘭的那種日子!你我又聚在一起;咱們唯一關心的又是羅拉的事情。我甚至會想象到:這間屋子就是利默裏奇莊園的那個涼亭,窗外遠處的海浪又在拍打著我們故鄉的海岸。”
“那些日子裏,我聽了你的指導,”我說,“現在,對你十倍的信賴,瑪麗安,我又要聽你的指導了。”
她緊握著我的手,作為對我的答複。我看出,舊事重提,深深地感動了她。我們坐在窗口,她聽我談下去,我們看著那燦爛的陽光照耀在雄偉廣闊的大海上。
“不管咱們這次私下談話結果如何,”我說,“不管它會給我帶來悲哀還是歡樂,羅拉的利害永遠是我的切身利害。不管談得怎樣,等到咱們離開這兒的時候,我的決心仍舊不會改變,我回到倫敦,一定要迫使福斯科伯爵承認他的同謀者沒有招認的罪行。咱們誰也不知道,這個家夥被我逼急了會對我使出什麼詭計;但是,根據他過去的言行,咱們可以知道,他會毫無顧忌地通過羅拉向我進行反撲。以咱們目前的情況,社會不會同意,法律也不允許我為羅拉取得合法的權利,以加強我的地位,去保護羅拉和抵抗伯爵。這就使我處於十分不利的地位。如果要我名正言順地為了羅拉去和伯爵進行鬥爭,那我就必須以羅拉是我妻子的理由去進行鬥爭。現在,你同意我的想法嗎,瑪麗安?”
“完全同意。”她回答。
“我不必表白我的感情,”我接下去說,“我不必談我已經遭遇到種種波折和受打擊的愛情,我隻能用以上的話為自己辯護,說明我怎麼會有這妄想,並且要她做我的妻子。如果,像我認為的,隻有迫使伯爵據實供認一切,才有可能公開證實羅拉仍舊活在世上,那麼,咱們就會承認,我之所以要和她結婚,並不是出於自私。然而,也許我的想法是錯誤的,也許咱們還可以采取其他的方法來達到我們的目的,也許那些方法更少危險,也更有把握。我也曾挖空心思去想別的方法,但是我想不出。你想出了嗎?”
“沒有。我也想過,但是想不出。”
“很可能,”我繼續說,“我考慮這件棘手的事情時所想到的那些問題,你也都想到了。既然她現在已經恢複,相信村裏的人,或者學校裏的孩子會認出她來,我們要不要陪她回利默裏奇去呢?我們要不要請求法庭實地鑒定一下她的筆跡呢?然而,假定我們這樣做了,假定她被認出來了,她的筆跡被證實了,即使這兩件事都成功了,不也僅僅是為依法起訴準備了一個很好的基礎嗎?難道單憑人們的確認和筆跡的核實,就能證明她的身份,就能推翻她姑母的見證和死亡證,否定殯葬的事實和墓碑上的文字,使費爾利先生重新接她回利默裏奇莊園嗎?不能呀!我們隻能希望這樣可以對她的死亡提出疑點,至於要澄清這一疑點,那仍須通過法庭的偵查。現在讓我假定:咱們有足夠的錢(但是,實際上咱們並沒有),去逐步進行這樣的偵察。再讓我假定:費爾利先生的成見可以消除;伯爵和他妻子的假見證,以及所有其他的假見證都可以推翻;法庭確信不可能把安妮·凱瑟裏克錯認作了羅拉,確信那筆跡並不像我們的敵人所說的那樣是狡猾地偽造的。然而,所有這一切都是假設,在不同程度上明明是不大可能實現的。暫且不去管它,現在再讓咱們問一問自己:在這種情形之下,法庭首先會怎樣向羅拉查問有關陰謀的事,而結果又會怎樣。這一點我們比誰都清楚,因為咱們知道羅拉始終無法回憶她在倫敦的遭遇。無論你是私下裏問她,或者是公開地問她,她根本不能幫助你說明她的問題。如果你不同意我的想法,瑪麗安,讓咱們明兒就到利默裏奇莊園去試一試。”
“我同意,沃爾特。即使咱們有足夠的錢支付全部訴訟費,即使咱們最後能打贏這場官司,但是那種拖延也真叫人受不了;咱們已經受了夠多的苦,那種經常的緊張真叫人太痛苦了。你這話說得很對,去利默裏奇是毫無希望的。至於決定去找伯爵去試一試那最後的機會,我隻希望你這種打算是對的。可是,難道那真的是一個機會嗎?”
“肯定是一個機會。隻有利用這個機會,才可能發現羅拉去倫敦的那個無法查明的日期。現在不必重複我前些日子向你提出的那些理由了,我仍像以前一樣堅信,她那次去倫敦的日期和死亡證上的日期不一致。那是全部陰謀中留下的一個漏洞——隻要咱們向那一點進攻,就會使陰謀全部敗露,可進攻的方法隻有伯爵知道。如果我能成功,能迫使伯爵說出那個方法,咱們的最大目的就達到了;如果我失敗了,羅拉的冤屈就永遠不能在這世界上洗清了。”
“你也擔心會失敗嗎,沃爾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