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伊西多爾,奧塔維奧,巴爾達薩爾·福斯科的敘述(3 / 3)

我們去請了附近的一位醫生,說“格萊德夫人”需要他去搶救。我感到無比欣慰,因為這位醫生醫術很高。我告訴他:我這個客人智力很差,並且容易陷入幻想,接著我就做了安排,隻讓我妻子一個人在病房裏守護著她。其實,這個倒黴的女人已經病得很厲害,我根本不必擔心她會泄露什麼秘密。我唯一感到恐懼的是:假格萊德夫人可能死在真格萊德夫人抵達倫敦之前。

那天早晨我已經寫了一封信給呂貝爾夫人,叫她26日星期五晚上到她丈夫寓所裏去找我;又寫了一封信給珀西瓦爾,叫他給妻子看她叔父接她回去的信,就說瑪麗安已經先走了,要她也在26日那天乘中午火車去倫敦。考慮到安妮·凱瑟裏克的病情,我認為有必要加快辦理這件事,應當讓格萊德夫人在比我原定計劃更早的時候交給我來擺布。在那種變化多端的可怕的情況下,叫我還能做出其他什麼安排呢?我已經沒有別的辦法,隻能等候機會,把希望寄托在醫生身上了。當時聽到人家稱呼“格萊德夫人”時,我仍能勉強穩定住自己,隻是在幾聲哀歎中偶爾流露了情感。然而,在那個值得記念的日子裏,在其他方麵,福斯科已經一反常態,黯然失色了。

安妮·凱瑟裏克夜裏睡得很不好,醒來時很疲乏,但那天晚些時候她又有了起色。我的精神本來容易恢複,這時也跟著振作起來。直到第二天26日早晨,我才收到珀西瓦爾和呂貝爾夫人的回信。我預料,除非是發生了意外,否則他們一切都會按照我的吩咐行事的,所以我就去定了一輛馬車,準備到火車站接格萊德夫人,馬車應於26日下午兩點鍾停在我家門口。我看見所定的馬車已登記好了,就去和呂貝爾先生安排了一些事情。為了開一張所需要的瘋病人證明書,我還另托了兩個人幫忙。其中一個是我的熟人,另一個是呂貝爾先生的相識。這兩位都很有氣魄,對生活不拘小節;兩個人當時都在為債務傷腦筋;兩個人對我都是言聽計從的。

我辦完了這些事回去時,已經是下午五點多種。我回到家裏,安妮·凱瑟裏克已經死了。她死在25日,可格萊德夫人要到26日才能抵達倫敦!

我慌了。想象一下吧,福斯科也慌了!

這時,我們要找退路已為時太晚。醫生為了給我省麻煩,自己不怕費事,還沒等我回到家就已經親自去報了死亡的日期。此前我的偉大計劃一直是無懈可擊的,但現在卻留下了一個漏洞——我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25日發生的這件命運注定的事。我要勇敢地麵對未來。珀西瓦爾和我的利益危如累卵,我們更無其他辦法,隻有將這盤棋走到底。我竭力恢複了無比的鎮靜,重新入局應戰。

26日清晨,珀西瓦爾的信到了,說他妻子將乘中午火車抵達;呂貝爾夫人的信也到了,說她將在當晚隨後抵達。於是,我乘馬車出發,丟下了放在我家裏的假格萊德夫人的屍體,到火車站接三點鍾抵達的真格萊德夫人。我把安妮·凱瑟裏克來我家時所穿的衣服都帶在身邊,藏在馬車裏座位底下,準備用它們來化裝,使那個已死的人複活,一變而成為這個活生生的。多麼精彩的情節啊!我要把它作為嶄新的題材,獻給法國那些已經才思枯竭的劇作者;我要把它提供給英國新一代的小說家。

格萊德夫人到了火車站。我們給她提取行李的時候站上的人又多又亂,我唯恐這件事耽誤更多時間(萬一她的一個朋友恰巧也在那兒呢)。我們的馬車一駛動,她首先問我她姐姐的情況。我胡謅了幾句最能安慰她的話,保證她這就上我家去看她姐姐。這次呂貝爾先生在萊斯特廣場附近租的房子變成了我的寓所,他在門廳裏迎接我們。

我把我的客人請到樓上後房裏,兩位行醫的先生正在樓下等著看病人,準備為我出證明書。為了安慰格萊德夫人,我不得不說了幾句有關她姐姐的話,然後分別向她介紹了我的朋友。他們心中有數,簡單而又認真地履行了在當時的情況下需要辦理的手續。一等他們離開,我就重新走進屋子。為了早點兒結束這件事,我立刻向她危言聳聽地談到“哈爾科姆小姐”的健康情況。

結果不出我的預料。格萊德夫人嚇得昏了過去。我第二次,也是最後一次,求助於科學方法。一杯下了藥的開水和一瓶摻了藥的嗅鹽,解除了她的恐慌和煩惱。黃昏晚些時候,由於增加了藥劑,她進入美妙無比的佳境,舒舒服服地休息了一夜。呂貝爾夫人及時趕到,為格萊德夫人化裝。夜裏給她脫去自己的衣服,第二天早晨給她穿上安妮·凱瑟裏克的,這一切都由老成持重的好呂貝爾夫人親自動手,絕對符合規矩禮數。

我整天都讓我們的病人保持半清醒狀態,後來,由於我那醫生朋友的巧妙協助,我比原來希望的更早獲得了需要的許可證。那天晚上(27日晚上),呂貝爾夫人和我把複活了的“安妮·凱瑟裏克”送到瘋人院。院裏人接待她時都感到驚訝,但並沒犯疑,這都虧了那證明書和許可證,珀西瓦爾的信,容貌的相似,身上的裝扮,以及病人當時精神錯亂的狀態。我立即回去,幫助福斯科夫人準備安葬假“格萊德夫人”,同時把真“格萊德夫人”的衣服和行李都保存好。後來,它們全部都由靈車運送到坎伯蘭。我參加葬禮,身著重喪,表現了應有的莊肅。

以上這篇在不平凡的情況下寫出的同樣不平凡的故事到此結束。至於我和利默裏奇莊園進行聯係時如何采取詳細的預防措施,我所定的計劃如何獲得輝煌的勝利,計劃完成後又如何在經濟上獲得一些實惠,這一切都已經皆為人知。這裏,我可以肯定地說,要不是我先在感情上暴露了一個弱點,後來就不會在計劃上留下一個漏洞。正是由於我不顧性命地愛護瑪麗安,所以,她救走她妹妹時,我才會不采取自衛措施。我甘冒風險,相信格萊德夫人已絕對無法恢複她的身份。如果哈特賴特先生或瑪麗安試圖恢複她的身份,他們隻會自己在社會上落得身敗名裂,被認為是在進行卑鄙的詐騙;人們都不會相信他們,瞧不起他們,因此他們也就無法危及我的利益,或者暴露珀西瓦爾的秘密了。我犯的第一個錯誤,是這樣盲目地碰機會;我犯的另一個錯誤,是珀西瓦爾由於粗暴和固執而受到應有的懲罰,我卻讓格萊德夫人免於重進瘋人院,並讓哈特賴特先生再有機會從我手裏逃脫。總而言之,在這種緊要關頭,福斯科是很對不起他自己的。瞧我竟然會一反常態,犯下這樣可悲的錯誤啊!要知道,使我鑄成大錯的是我的感情;要知道,支配我的感情的是瑪麗安·哈爾科姆的形象。這是福斯科一生中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弱點!

我以六十歲的高齡寫出這樣一篇絕妙的文章,這樣一份坦白書。青年們!我要你們對我表示同情。姑娘們!我要你們為我灑淚。

以下讓我再交代幾句,好讓那些屏神凝息地閱讀此文的讀者們輕鬆一下。

我憑自己的洞察力感覺到:那些遇事定要追根究底的讀者們,看到這裏不免要提出三個問題。現在我就將它們列舉出來,加以答複吧。

第一個問題:為什麼福斯科夫人總是那樣毫不猶豫,一心要實現我最大的理想,執行我最巧妙的計策?難道這裏有什麼秘密?要回答這個問題,我需要提一提我本人的性格,同時再這樣反問一句:在人類曆史中,你幾曾見過像我這樣的人沒一個女人緊跟著他,情願為他的一生犧牲自己的一切?再說,我記得我是在英國娶的妻子,我記得我如今是在英國寫這篇文章——那麼,我要請問:在這個國家裏,有哪一個女人出嫁後可以不依從丈夫的主張而自行其是?沒有!她必須毫無保留地服從、愛護、尊重他。而這一切正是我的妻子所做的。我這裏所持的是至高無上的道德觀點;我要高傲地聲明,她是在正確地執行妻子對丈夫應盡的責任。閉口吧,不許你們誹謗!做妻子的英國婦女,你們都應當同情福斯科夫人!

第二個問題:如果安妮·凱瑟裏克不是像當時那樣死了,我又該怎麼辦呢?那我就要幫助精疲力竭的大自然出一點兒力,為她取得永恒的安息。我就要打開人生的牢獄之門,這個在肉體與精神方麵都是不可救藥的囚徒,幸運地獲得解脫。

第三個問題:讀者平心靜氣地分析了所有上述情況,難道會認為我的行為應當受到嚴厲的譴責?絕不應當有這種想法!為了不背上惡名,我不是一直很小心地避免犯那些不必要的罪行嗎?像我這樣掌握了豐富的化學知識,我盡可以結束了格萊德夫人的性命。然而,我不顧自己蒙受巨大的損失,寧願讓自己的聰明機智、慎重小心、人道主義支配著我的一切行動,我僅僅是剝奪了她的身份。請以我所具有的能力來評定我的為人吧。將二者加以比較,我顯得多麼天真啊!相反,在我實際所作所為中,我又顯得多麼仁義啊!

我開始寫這篇文章時曾經聲明,我要寫成一份非常精彩動人的證明文件。現在它完全符合我的要求。請欣賞這些熱情洋溢的文句吧!我最後把它們留給我永遠離開了的這個國家。它們不愧出自我的手筆,它們可以紀念這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