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當說,我這樣發一發脾氣是好的,這一來我就感到非常舒暢了。好,言歸正傳!讓我繼續往下談吧。
我向克萊門特太太(也許是克萊門茨太太吧,我已經記不大清楚了)出主意,說為了防止珀西瓦爾爵士找到安妮,最好是把她送到倫敦去,對方欣然接受了我的建議,我約定了一個日期和這兩個上路的人在火車站碰麵,親自送她們上了車,然後才回到府邸去應付一些急待解決的難題。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隻能由忠心耿耿的我太太協助辦理。我已經和克萊門茨太太說好,為了安妮,她應當把倫敦的住址通知格萊德夫人。但是這樣安排還不夠妥當。也許別有用心的人,會趁我不在的時候,使克萊門茨太太單純的信心發生動搖,她可能根本就不去寫那封信。我能找誰和她同車去倫敦,在暗中探明她的住所呢?我向自己提出了這個問題。而我立刻想起了我的賢內助——福斯科夫人。
一經決定托我太太去倫敦,我就做了種種安排,要使她這一次出去能完成雙重任務。我當時還需要一位看護來照看病中的瑪麗安,這看護不但要對病人,同時還要對我負責。很幸運,當時恰巧有一位非常可靠能幹的婦女,可以聽我吩咐。我指的就是那位可敬的護士長呂貝爾夫人,我寫了一封信,讓我太太送到她倫敦的住所。
到了約定的那天,克萊門茨太太和安妮·凱瑟裏克跟我在車站上會麵。我很禮貌地送走了她們倆。同時我很禮貌地送走了乘同一班車去的福斯科夫人。我太太一絲不苟地辦好了我囑咐她做的事,那天很晚的時候回到了黑水園。她由呂貝爾夫人陪伴著,並給我帶回來克萊門茨太太在倫敦的住址。此後發生的事情,證明這項預防措施是多餘的。克萊門茨太太準時把她的住址告訴了格萊德夫人。為了預防將來的需要,我保留了那封信。
同一天裏,我和那醫生進行了一次簡短的談話,我從神聖的人道主義出發,抗議他對瑪麗安采用的療法。和所有愚魯無知的人一樣,他的態度很是傲慢。當時我不去和他爭吵,也不發怒,我要把這場爭吵推遲到有必要和能起作用的時候。
我要做的第二件事,是離開黑水園,親自出門走一趟。為了即將發生的事,我需要在倫敦租一幢房子。由於涉及到別人的家務瑣事,我還需要去和弗裏德裏克·費爾利先生打一次交道。我在聖約翰林區找到了需要的房子。我在坎伯蘭利默裏奇村找到了費爾利先生。
由於我早已在暗中摸清了瑪麗安的信件的內容,所以我清楚地知道,為了要平息格萊德夫人夫妻間的糾紛,瑪麗安曾經寫信給費爾利先生,打算陪格萊德夫人去坎伯蘭她叔父家裏。當時我就很有見地,我讓這封信送到了它的目的地,並且認為這一做法不會有什麼害處,說不定還會帶來好處。現在我就要親自去會見費爾利先生,盡力促成瑪麗安的提議,同時,由於瑪麗安患病,必須給這提議做一些修改,而這樣我的計劃就更容易實現了。我必須使格萊德夫人在她叔父的邀請下單獨離開黑水園,還必須使她叔父特地囑咐她旅途中要在她姑母家裏(我聖約翰林區的住宅裏)歇一夜。我去拜訪費爾利先生,就是為了要辦妥這一切,要取得一封邀請函,可以拿去給格萊德夫人看。其他的事這裏就不必多談了。需要交代的是:這位紳士不但身體差勁,頭腦也不靈活,我把我的脾氣全部發泄在他身上。我來到,我看見,我戰勝了費爾利先生。[仿效古羅馬獨裁者凱撒戰勝法納塞斯時所作的豪語——譯者注]我回到黑水園府邸(帶著這封邀請函),發現醫生對瑪麗安采用的愚笨的療法已經造成驚人的惡果:高燒已經轉為傷寒。我回來的那一天,格萊德夫人要強行進入病房服侍她姐姐。我毫不同情這位夫人,因為她犯了一件無法容忍的過失,她曾經管我叫間諜,嚴重地傷害了我的感情。她不但妨害著我,而且妨害著珀西瓦爾。盡管如此,我還是寬宏大量的,我總不能故意讓她受到傳染的危險。然而,我也不去阻止她甘冒危險。當時如果她真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以致情況發生了變化,那麼,我那樣不惜耐心、費時進行的複雜工作也許早已一蹴而就。後來,醫生出麵幹涉,她沒能進入病房。
我早就主張去倫敦請醫生。現在他們照我的意思辦了。醫生來到後,證實了我的診斷是正確的:病情嚴重。但是,在疾病轉為傷寒的第五天,我們又對這位可愛的病人有了希望。在這期間,我隻離開黑水園一次——那一次,我乘早車去倫敦,為我聖約翰林區的房子做了最後安排,並暗中探明克萊門茨太太確實沒遷移,然後和呂貝爾夫人的丈夫初步解決了一兩件小事,當晚我就回來了。
又過了五天,倫敦醫生說我們關心的瑪麗安已安全脫險,此後隻需當心護理就行了。這正是我所期待的時機。既然病人無須醫生治療,我就邁出了第一步棋——斥責醫生無能。因為當時他是親眼目睹我的行動的許多人之一,所以必須除掉他。經過一場激烈的爭吵(由於我事先關照,珀西瓦爾拒絕幹預這件事),我達到了目的。我向這個可憐蟲大發雷霆,他無法招架,最終被趕出府邸。
下一步需要清除的障礙是那些仆人。我又吩咐了珀西瓦爾(他那見義勇為的精神,有待我經常加以激發),於是,有一天,邁克爾森太太聽主人說要解雇所有的仆人,不禁大為震驚。我們遣散了府邸中所有的仆役,隻留下一個女仆打雜,這女仆很愚笨,我們盡可放心,她不會發覺我們的秘密。仆人都走了以後,我們隻需要支開邁克爾森太太就行了,這件事做起來也很簡單,我們差這位善良的女人去海濱為她女主人找一個住所。
當時的情況,完全在我的計劃之中。格萊德夫人由於過分緊張,在房裏臥病,那個愚蠢的女仆(我忘了她叫什麼)夜裏也被關在屋子裏侍候女主人。瑪麗安雖然恢複得很快,但還不能起床,由呂貝爾夫人照護著。除了我妻子、我和珀西瓦爾外,府邸裏再沒其他人了。在這樣各方麵都對我有利的情況下,我就要應付下一件緊急的事,走出我的第二步棋。
第二步棋的目的是要說服格萊德夫人,要她同意不不在她姐姐陪伴下,單獨離開黑水園。除非我們能使她相信瑪麗安已經先動身去坎伯蘭,否則我們就沒法叫她自願離開府邸。為了使她回心轉意,我們就把我們關心的病人藏到黑水園府邸一間沒人住的臥室裏。在一個死寂沉沉的黑夜裏,福斯科夫人、呂貝爾夫人和我(珀西瓦爾不可靠,他不夠冷靜),共同完成了這件隱藏的工作。當時的情景極度緊張,十分生動而又神秘。按照我的吩咐,那天清晨就用木頭做好了搬運床鋪的牢固的活動架子。我們不必驚動病人,隻需在床頭和床腳輕輕抬起床架,就可以把她和床鋪一起移到我們選定的地方。這一次並不需要用什麼化學藥品。我們可愛的瑪麗安病後虛弱,睡得很酣。事先我們已經打開房門,點好蠟燭。我仗著力氣大,抬床頭一麵的架子,我妻子和呂貝爾夫人抬床腳另一麵的架子。我抬著這珍貴無比的床架,既顯出慈父的關切,又懷有男子漢的柔情。哪裏去找一位現代的倫勃朗,來描繪我們的夜間行列呢?我不禁為藝術惋惜!為這最精彩的畫題惋惜!你找不到一位現代的倫勃朗啊。
第二天早晨,我和我妻子動身去倫敦,我們請呂貝爾夫人照看被隔離在空屋子裏的瑪麗安,她慷慨應允,情願和她的病人一起被關閉兩三天。我動身之前,已把費爾利先生表示願意接他侄女回去、並囑咐她去坎伯蘭途中在她姑母家裏過夜的那封信交給了珀西瓦爾,教他接到我的通知後如何把信給格萊德夫人看。我還從珀西瓦爾那兒獲悉安妮·凱裏裏克從前住的那所瘋人院的地址,並取得一封給院長的信,說明以前逃走的病人現在又要來就醫。
我上次去倫敦時,已經做好安排,等我們早車到達倫敦,臨時雇用的仆役必須將一切準備就緒。由於事先采取了這一很周到的措施,所以我們當天就能走出那第三步棋:我們手到擒拿安妮·凱瑟裏克。
談到這裏,日期是很重要的。我這人不但感情十分豐富,而且辦事條理分明。我能把所有的日期記得一清二楚。
那是1850年7月24日,星期三,我先派我妻子乘一輛馬車,去向克萊門茨太太施展調虎離山之計。要做到這一點,隻需要有一封冒充格萊德夫人在倫敦寫的信就行了。克萊門茨太太被馬車帶走,我妻子途中借口要在一家店裏買點兒東西,把她留在車上,然後躲開了她,回到我在聖約翰林區的寓所,準備接待她所期待的來客。不用說,我們早就在仆人麵前把這位來客說成是“格萊德夫人”。
同時,我已乘上另一輛馬車跟了去,隨身帶著一封給安妮·凱瑟裏克的信,說格萊德夫人要克萊門茨太太在那兒逗留一天,叫安妮由從前在漢普郡幫助她逃避了珀西瓦爾爵士、現在在門口候著的這位好紳士陪著一同去那裏。這位好紳士差了馬路上一個小孩送進去這封信,而自己則把車停在前麵一家門口等候回音。安妮走出來,隨手關上門,這位好人已經敞開車門接她,她剛一上車,車就走了。
(這裏請原諒我插一句:瞧這件事多麼有趣!)
在去林苑路的途中,我的同車人並沒顯出害怕。而我呢,一向能隨意裝得比誰都和善,這一次當然扮得完全像個慈父了。瞧,我有種種理由贏得她的信任!我配的藥她服後見了效;我就珀西瓦爾爵士對她構成的危險向她發出了警告。也許,我在這方麵一味太自信了吧;也許,我過分低估了低能者下意識的敏感性了吧。無論如何,我肯定是疏忽了這一點:她走進我的屋子時會感到意外,但我並沒為她做好充分思想準備。我一領著她走進客廳,她看見那兒隻有陌生的福斯科夫人,就顯得極度緊張。即使她能像狗嗅出不曾看見的生物那樣在空氣中察覺出危險,也不會比當時更加突然地無緣無故顯出驚恐。我寬慰她,可是沒有用。她那恐懼我也許還能設法消除,但她那嚴重的心髒病卻是任何靈丹妙藥也無法治療的。令我萬分驚恐的是,她突然開始抽搐,按她那體質,這種全身的不良反應可以使她隨時死在我們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