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往事風雲(3 / 3)

五歲時,母親離開了人世,留下孤苦無依的她和弟弟伯納。每想到這兒,伊利莎的心裏就如刀絞般痛楚。直到如今,她依然懷念在母親懷裏的溫馨感覺。

對從小失去母愛的伊利莎而言,最大的心願是瞻仰母親的肖像,摸摸她親手做的女紅,略解心中思母之情。

“啊,從明天起,我便可以住母親的臥房了……”

伊利莎興奮不已,雙手緊緊握住那把舊鑰匙。

第二天早晨,伊利莎和丈夫保羅辭別了父親丹朵比伯爵和弟弟伯納(正在巴黎讀書的他專程為姐姐的婚禮趕回來),戀戀不舍地乘火車,離開了尼斯海畔的家。

傍晚,火車抵達沃爾康,管理員吉若蒙派了馬車接他們進城。

沃爾康城堡是個16世紀時建造的華麗建築,高高聳立的屋頂上豎著像針一樣的尖細小塔,寬敞的院落裏草木繁茂、鳥語花香,碧綠平整的草地猶如織毯般柔軟,令人流連駐足。庭院末端有狹長的陽台,可以用來眺望空遠幽深的山穀。

伊利莎獨自站於陽台上,環顧四周,往事如夢般湧上心頭。她還隱約地記著小時候,她和弟弟伯納在草地上或濃鬱的樹蔭下遊玩的歡樂情景。往事曆曆在目,令伊利莎心中感慨萬千,晶瑩的淚珠兒在眼眶裏打轉。

心事重重的伊利莎回到客廳,休息了一會兒,想去母親的房間看看。於是,在吉若蒙的妻子羅莎琳的帶領下,她和丈夫前往母親的臥房。

踏上二樓階梯時,伊利莎突然用手按在胸口,臉色蒼白,呼吸急迫,險些暈倒。

“伊利莎,你怎麼樣?”保羅擔憂地問。

“沒……沒什麼,可能是太興奮了。”

伊利莎勉強擠出一點溫和的笑容,偎依著保羅,上了二樓。走廊對麵的房間緊鎖著。

“這就是伯爵夫人的房間。”

羅莎琳低聲說道。頓時,伊利莎不由自主地走到門口,用手按著門把,輕輕轉動著,可是卻打不開。

“由於伯爵的嚴格規定,這個房間的門十多年來一直沒有打開過,因此裏麵的擺設還和夫人在世時一模一樣,連椅子也沒有移動過,牆壁上至今仍然懸掛著夫人的肖像。”羅莎解釋道。

“啊,我終於能看到母親的肖像畫了……”伊利莎不禁大聲歡呼。

“是的,那是伯爵特意請巴黎最負盛名的畫家為夫人畫的,逼真極了!”

“真的?跟我母親一模一樣嗎……保羅,快為我打開門吧!”伊利莎顫抖著手把鑰匙交給保羅。

當保羅將鑰匙插入鑰匙孔的時候,伊利莎倒抽了一口氣,忍不住微微顫抖著。

“啊,終於可以見到媽媽了,十多年都沒見過她,我已經記不得媽媽的容貌了,但我知道她一定漂亮而溫柔……啊,快點,我真想趕快見見媽媽……”

伊利莎不斷呐喊著,激動興奮使她用孩子一樣的口吻,憂心地喊著:

“媽媽……媽媽……”

在保羅的轉動之下,生鏽的鑰匙隱隱約約地發出了吱吱扭扭的聲音,門終於開了。伊利莎踉踉蹌蹌地衝入了母親的臥室。

這房間朝向西南,柔和的夕陽從窗口映射進來,整個房間彌漫著落日的光輝。路易十四時代(文藝、美術、工藝相當興盛發達的時期,如凡爾賽宮就是極為典型的建築物)的高貴家具套著精致典雅的套子,上麵覆蓋著一層薄薄塵埃。波希米亞式的古典美術吊燈懸掛在天花板上,在金黃夕照之下,熠熠生輝。

麵對庭院的兩扇窗之間,掛著一幅大型的油彩畫,那是一位年輕女士的全身像,她炯炯有神的目光正視著前方,像要洞察人心似的。

“媽媽……媽媽……”

伊利莎撲向前方,倒在肖像下麵的一個小型祈禱架上,伯爵曾經早晚跪在這兒祈求神靈保佑他心愛的亡妻。

伊利莎挺直了身子,雙手合十,仰望著母親的肖像畫。

淡淡的夕陽從對麵窗口照射進來,反射的光芒使伊利莎無法清晰地看到母親的容貌。她用淒楚的目光凝視著畫上的母親,白皙的臉頰上流下了思念母親的熱淚。

保羅輕輕地走到妻子的背後,仰頭觀望伯爵夫人的畫像。

“啊……”

保羅大驚失色,他的臉像紙一樣蒼白,全身不由自主地顫抖著。

畫像上的伯爵夫人正是那個神秘異常的黑衣女人,甚至她的服裝、打扮都與當初弟羅茲伯爵遇刺時一模一樣。還有,她胸前同樣佩戴著一個黃金製的蛇形卡媚飾物。

張皇失措的保羅不禁向前走了一步,卻絆到了伊利莎的腳,他差一點跌倒在地。

伊利莎吃了一驚,回過頭,她看到丈夫站在身邊。16年來一直沒見過母親容顏的她此時此刻麵對畫像,悲從中來,淚眼婆娑,因此並未注意到保羅臉上驚慌失措的表情。

她正是那個黑衣女郎,那個刺殺父親的神秘女人。她的麵龐,她的衣服,還有那個蛇形飾品……平常的女性是根本不會佩戴這麼詭秘恐怖的飾物的,難道那是個護身符嗎?還是一個傳遞消息和暗號的標誌?

“是的,沒錯!那個黑衣女人就是陪伴德國皇帝左右的女間諜,而那飾品無疑是用來與她的同夥溝通信息的標誌……”

保羅想著想著,心中的恨意又深了幾分。

“伊利莎的母親是德國皇帝派遣來的女殺手,她是殺害父親的元凶,這太可怕了!”

一連串意外的打擊使保羅支撐不住,他覺得自己的身體輕得像根遊絲,猶如站在雲端似的,飄忽搖擺不定。他跌跌撞撞地撲在路易十四時的豪華桌子上,用手撐住額頭,麵容失色,眼神渙散,好像一名被打倒的士兵。

伊利莎完全沉浸在母親的畫像當中,絲毫沒有發現保羅怪異的舉動,她獨自凝視肖像畫,忍不住淚流滿麵。

保羅望著愛妻,心裏思忖:

“想不到伊利莎的母親就是黑衣女郎,而我的愛妻卻是殺害我父親的仇人之女。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畫中的美貌女士真是那黑衣女子嗎?難道是我看錯了?”

為了使自己確信,保羅再次舉目觀望肖像,但無論怎樣變換位置或距離,結果都一樣,她正是那個黑衣女人!保羅眼前突然一黑,他陷入了絕望的泥潭中。

保羅雖是個年輕人,然而卻十分冷靜、理智。片刻之後,他平靜下來,心裏想道:

“伊利莎什麼也不知道,這不是她的錯,我不能仇恨她、責怪她……”

他輕輕地拉起伊利莎的手,沉默不語地將她帶到樓下。

接著,夫妻二人共進晚餐,度過了一個浪漫寧靜的夜晚。

在吉若蒙和羅莎琳尚未將臥房收拾幹淨之前,保羅和伊利莎隻好坐在客廳裏聊天。他們聊的內容都與伊利莎的母親有關,伊利莎對母親的記憶十分平淡了,但性情溫柔的她,對母親一直非常敬重和懷念。

保羅看到淚光閃閃的愛妻,心中不免一陣憐愛,一邊為她拭去淚珠,一邊暗下決心不再對妻子提及黑衣女人。

這天夜裏,保羅失眠了。

“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種事情。如果伊利莎的母親與黑衣女人正是同一個人的話,那麼伯爵為什麼還要交給伊利莎鑰匙呢?既然伯爵知道那房間掛著夫人的畫像,在我們來這裏前,他定會藏起那幅畫像。也許畫中的女士根本不是那個黑衣女人……”

想到這裏,保羅的心裏泛起一絲平靜。

不,等一等……當我第一次與伯爵談及那黑衣女人時,他緊皺著眉頭,沉思不語,那是一種十分複雜而令人難忘的表情。

當時我沒注意這些事情細節,可是現在一想,的確奇怪得很。難道他知道殺害我父親的元凶正是他妻子?那樣更奇怪了,他該收起畫像不讓我發現才合情理呀!也許,他根本不知道妻子是德國間諜……可是他的表情那樣複雜又作何解釋呢?

是不是聽完我的敘述,他發現自己的妻子正是殺人凶手?然後他又發現我與伊利莎相愛,所以才讓我和他女兒結婚,以此為妻子贖罪吧。

“伯爵一直讓畫像懸掛在那間臥房裏,不將它收起來,隻是為了表明他知道了妻子的罪行,祈求我寬恕她……不!這猜測也不對。唉,事情真是亂極了,那個黑衣女人越來越神秘了。丹朵比伯爵是我最尊重的長輩,他也是與父親並肩戰鬥過的好朋友,他們都是愛國的老戰士,伯爵又是妻子伊利莎的父親。不過,他妻子艾美娜就不一樣了。如果她正如伊利莎所說的那樣是一位慈愛溫柔的母親的話,我也會敬愛她。可是,假若她是黑衣女人的話,那我會一輩子恨她,我還要像那個黑衣女人刺殺我父親那樣,一刀刺穿她畫像的胸膛……”

保羅整夜都在床上輾轉反側,雙手捧著腦袋,難以入眠,過度的憂慮和思索使他頭痛欲裂。

第二天一早,保羅用手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到院子裏散步。

他漫步到城堡後麵的一條小徑上時,打赤膊的老人吉若蒙正在用大斧頭砍伐大樹。

“先生,早上好啊!”

吉若蒙一麵豎起大斧頭,一麵向保羅問好。

“早上好!這麼早你就工作起來了?”保羅慢慢走至老人身旁。

“是呀,我正準備過冬用的柴火呢……”

吉若蒙老人用健壯的胳膊抹去額角上的汗水,笑微微地說著。他是一個體格強壯的老人,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年逾70的老者。

冬季裏,這兒的天氣冷極了,而且聽說今年冬天還會提前到來呢。

我很擔心,您和小姐是否適應這裏的氣候,所以和我妻子羅莎琳商量決定從現在起就備柴過冬,免得凍著你們。

“伯爵夫人從前在這兒住的時候,就因為天太冷而壞了身體,不過本來她就很虛弱……”

“這麼說,夫人很少外出活動了?”保羅強裝鎮定地問。

是這樣的,不過,伯爵為夫人買了一座城堡。剛從巴黎搬來時,夫人很高興,因為這裏空氣清新、環境優雅,夫人常帶兩個孩子去草地上玩耍,要不就和伯爵去郊外散步……那時候,夫人的精神很充沛,身子也健康。

“入秋後不久,天氣變冷了,夫人就經常發燒、咳嗽,在晚上還會發高燒。伯爵憂心忡忡,醫生說病菌已經侵入了夫人的肺部,如若在城堡過冬,病情會更加惡化。於是,夫人勸伯爵在南部的尼斯海邊買了房子,過了沒多久,他們全家便搬過去了……”

“是嗎?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您還記得嗎?當然,可能您已經忘了,太久了……”

不,絕對忘不了,想忘也忘不了。因為伯爵一家搬走的第二年,夫人就去世了。我還曾對妻子說過:伯爵搬家的那一天,就是我們和夫人永別的日子。每年在那一天,我們都會從森林裏采摘花草祭奠夫人亡靈16年了,我和妻子一直在這樣做……

“他們一家搬到新家是在1898年10月28日那天。”

“10月28日?父親遇難是在9月19日,那時候,夫人應該還住在城堡裏,那麼,艾美娜夫人更有可能是黑衣女人,她身上的嫌疑更重了……”

保羅這麼想著,心中更加相信黑衣女人與伯爵夫人根本就是一個人。他納悶極了,拖著沉重疲憊的步子返回城堡去。

進入客廳時,他發現伊利莎正坐在椅子上,膝頭攤開著一張報紙。麵色慘白,正焦慮緊張地等待他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