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情書(2)(2 / 3)

花花的耳朵真靈,聽見小芽的腳步聲,一團花絨球似地滾過來了,細聲細氣地叫著,在小芽腳上蹭來蹭去地撒嬌。小芽彎腰撈起它,貼在臉邊親一親,心裏一陣委屈,眼淚差點兒又要奪眶而出。

花花不肯放小芽走,小芽的腳一動,它就顛顛地跟上去,一直跟到門口。門檻太高,它的小腿小腳太短,用勁一撲,滾下去,再撲,又滾下去,一點兒都沒有自知之明。小芽看著看著,嗤一聲笑出來,回屋找了一隻林富民的大棉手套,把花花抓起來灌進去,連同手套一塊兒捂進懷中。

天氣已經很冷了,尤其在蘆葦收割了之後,好像島上少了一道堅固的屏障,西北風長驅而入,發出尖利的嘯叫,一副來勢洶洶準備在島上安營紮寨的架勢。天邊僅有的一點雲絮很快便被大風刮得無影無蹤,夜空就顯得更高更遠,四下裏空曠得讓人心裏發緊。這樣的夜晚走在農場的任何一條路上,你能感覺到的隻有孤獨,孤獨的世界和孤獨的你,彼此之間都是疏遠和戒備的,是無依無靠和冷漠無情的。

小芽慶幸臨出門前帶上了花花。花花再小也是一條生命,生命和生命之間有一種神秘聯係,不必對話,僅憑呼吸就知道了彼此的存在。小芽想,花花在她懷裏呼嚕呼嚕睡得這麼踏實,是不是因為有了跟她同樣的想法呢?如果她此刻把手套抽出來,扔在路邊,花花會驀然驚醒,淒惶大叫嗎?

轉過麥場上的蘆葦垛,就看見河邊的那一排知青工房了。賀天宇的屋裏有燈光。他是個習慣晚睡的人。林富民有一次很晚從場部回來,看見賀天宇屋裏的燈,心生好奇,走過去隔窗一看??他問小芽:你猜他在幹什麼?小芽說不知道。林富民挖著鼻孔,眯眼朝太陽怔了半天,打出一個響亮的噴嚏,說:他什麼也沒幹,就坐著發愣!林富民表示不可理解:怎麼能點燈熬油就為了發愣呢?吹了燈上床躺著發愣不行嗎?林富民還說,要不然城裏人怎麼總喊錢不夠用,他們浪費太多!

小芽不這麼想。賀天宇點燈發愣總有點燈發愣的理由。語文老師常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林富民跟賀天宇從來就不是同一類人,所以他永遠也不可能理解一個人在燈下靜坐發愣的樂趣。

小芽在賀天宇的門前靜靜地站了一會兒。風不再像曠野裏那樣割人麵孔了,小芽甚至能感覺到從蘆葦紮成的門扉裏滲透出來的一種溫暖。她聽到了賀天宇在屋裏走來走去的聲音,他的腿曾經碰上了板凳,而後他把板凳挪開,他還端起茶缸喝了一點水,不是那種渴極了之後咕咚咕咚的牛飲,是小口吞咽,因為茶水太燙而噝噝地吸氣。

接下來,如果他看到了李小娟的這封信,他拆開了,也讀過了,他會怎麼樣呢?開心得一個人大笑?喜極而泣?迫不及待衝出門去找她?

小芽輕輕地哆嗦起來。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慢慢地伸手進衣袋,慢慢地摸到那封信,又一點點抽出來,拿在手中。留在信封上的她的體溫很快就隨風而逝,信封變得冰涼冰涼。她就著微弱的天光最後看了它一眼,彎下腰,從門縫的下麵塞進去。

幾乎就在同時,門開了,小芽根本沒有來得及逃走。

賀天宇手裏捏著剛從地上揀起的信,一手扶著門,萬分驚訝的樣子。

小芽說:"對不起,我送晚了,我耽擱了……"

她沒有等他答話,掉頭就跑,幾乎是慌不擇路。

一口氣跑到蘆葦垛邊,她把背靠上去喘氣時,腦子裏忽然又掠過一個念頭:賀天宇讀了信之後到底會怎麼樣呢?

小芽畢竟還是個孩子,孩子的好奇心總是多得沒有道理。這樣,小芽便躡手躡腳打了回頭,一直潛行到賀天宇的窗口,隔了帶一層薄薄水氣的玻璃往裏邊看。

信好像很短,賀天宇肯定已經看完了信,信紙和信封都隨隨便便地扔在桌上。賀天宇背靠著牆,神態慵懶地坐著,屁股落在一條板凳上,兩條長腿筆直地伸出去,擱在另外一條板凳上。

正如林富民看到過的那樣:他在燈底下閑坐發愣。

小芽萬分奇怪地想,他怎麼會是這樣的呢?他這個樣子是什麼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