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醫生(2)(1 / 3)

滿灘的蘆葦仿佛是在一夜之間長出來的,"嗖"地一聲竄出一尺多高,淡綠色的葉片柔軟得像女人皮膚,摸上去毛絨絨膩手。風吹過蘆灘的時候,嘩啦啦的響聲此起彼伏,也不知道哪兒來的這麼多的快樂。站在江堤的任何一段,鼻子裏都能聞到蘆葉那股特有的清香,香得人口舌生津,不由自主就想到端午節的粽子。到那時候,島上的蘆葉能長到一掌多寬,四麵八方的人撐著小船上島打蘆葉,江邊上熱鬧得像趕集。三兩米的粽子,別處的蘆葉要三片重疊著才能裹下來,江心洲的蘆葉隻需一片便夠了。裹好的粽子,大火煮透,灶頭上悶一夜,第二天揭鍋,異香撲鼻。剝開粽葉,但見顆顆米粒碧綠油亮,用一隻精致瓷碟盛了,案頭一供,說是翡翠藝術品,準有人信。

江水的顏色也有了變化,不似冬天那般的厚重滯澀,變得白亮而輕靈,載了一江的陽光,金閃閃的,蹦蹦跳跳的,有使不完的勁兒似的。

學校後麵的毛竹林開始瘋長,每天都有數不清的竹筍破土而出,胖鼓鼓的,黑黝黝的,尖尖的頭上頂著一個雞冠似的小帽子。早晨看它的時候,可能也就是鋼筆長的小不點兒,到傍晚再看它一次,它已經威風凜凜挺出一尺多高了,弄得你揉著眼睛懷疑是自己記憶有誤。挑水工李聾子那些天不停地往返竹林和場部,把挖出的竹筍一趟趟挑回去。每支竹筍都有碗口粗細,胳膊長短,剝一根就能煮一大鍋。竹筍在食堂裏堆成小山的時候,場部通知各隊派人來領,每家分到了一百來斤。於是整個小島上一連幾天彌漫著油燜筍的鮮香。

有一天晚上小芽睡覺,睡到半夜,雙腳一彈,身子一挺,魚一樣地跳了起來,又重重地摔落下去,發出嗵地一聲響。她醒了,心裏撲撲地跳著,茫茫然然以為自己落到了深淵,前心後背都嚇出了一片粘粘的汗。後來她用手一摸,發現身子下麵還是往日睡慣的床鋪,才放了心,翻一個身,繼續沉沉地睡去。

從那天之後,小芽經常重複著半夜驚魂的攪擾,每次都是鯉魚打挺樣地彈起,嗵地墜落,嚇醒,出一身冷汗。她以為自己得病了,是稀奇古怪的病,老人們口中常說的:陰司裏派小鬼來拘人了。她害怕得厲害,眼圈紅紅地告訴了母親,有一點訣別的意思。誰知道李秀蘭笑得彎了腰,淚花四濺地說:"傻丫頭噢!你個書呆子哎!你這是長個兒呢,要長成個苗苗條條的大姑娘了!"

小芽不太相信。人長個子難道像玉米拔節,喀叭一聲就拔上去了?可是有一天她跟花紅走在一起時,歐老師剛好從對麵過來,她盯著她們看了半天,說:"我記得你們是一樣高的?"小芽就想,歐老師說這話什麼意思?她和花紅對望一眼。這一望,小芽忽然明白,她在這個春天裏已經比花紅竄高許多了,她們的目光彼此相望時不再平直,而開始有了傾斜的角度。她有了從上往下俯視花紅的感覺。

晚上睡下來撫摸自己,小芽發現周身的皮膚也有了變化,不再有從前的生澀感,而變得飽滿和滑膩。手放在胸口,嚓地一聲就滑下去了,根本停不住。大腿和小腹,每一寸肌膚都在輕微地顫動著,那是血液忙著往各處輸送養料的動靜。手指和腳尖微疼發脹,麻酥酥的,癢絲絲的,奇妙到令人驚訝。

早晨起來對鏡梳頭,小芽看著鏡中的人兒,心裏不由發愣:這真的是我嗎?臉還是那一張臉,神情怎麼變得陌生了呢?鏡子裏的一雙眼睛亮得出奇,靈光閃動,愉悅而自信,是對自己的命運和前程了然於胸的模樣。小芽奇怪了:我自己還不知道將來是個什麼樣子,我的眼睛怎麼就盲目樂觀了呢?人的器官難道能夠脫離人的靈魂而存在?真是好笑啊!

不好的事情也有,那就是小芽發現了管心宏對她的偷窺。其實更早的時候花紅就注意到了,花紅告訴小芽:"管心宏喜歡你。"小芽臉一冷,對她說:"去。"管心宏為人陰沉,喜歡悶著腦袋在心裏想事,小芽就是把全班男生愛一個遍,也愛不到管心宏頭上。再說,管心宏一直對小芽心存妒意,上學期期末考試後,小芽的成績比管心宏多了兩分,他居然跑到校長跟前告狀,說小芽考英語的時候把課本攤在抽屜裏,她的課桌又有一大條裂縫,從裂縫中完全可以看書作弊。小芽知道這事後氣得渾身發抖,衝到管心宏麵前責罵他:"你太卑劣了!這種卑劣的作弊方法隻有你才想得出來!"管心宏望著小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一句話都沒有說。他心裏肯定慚愧得不行:男孩子家,哪能這樣的小雞肚腸!

花紅也是的,都已經是高中學生了,學習上一點心思不用,考試指望著打小抄,作業胡亂應付,卻對男女間的那點事情敏感到過份,誰對誰說了什麼話,誰送給誰什麼東西,甚至誰的父母到誰家串了門,她沒有個不清楚的,真是無風都能造出浪來。小芽對花紅的特殊愛好一向持否定態度,她才不會把她的話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