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風鈴(2)(2 / 3)

羅小歐誠惶誠恐地在歐老師對麵站著,滿臉都是憐愛地看著他新認識的媽咪,有一點不知所措的惶然。畢竟他還是個二十歲的大孩子。他的頭在屋子裏轉來轉去,一下子看到小芽,眼睛忽地一亮,眉毛跟著揚了揚,希望小芽能給他一些指點或者是暗示。但是小芽更沒有經驗,她可憐巴巴地縮在牆角,心裏卟卟地亂跳,像揣著一隻鮮活的兔子。

後來羅小歐看到了小芽身邊那個放著臉盆和毛巾的木頭架子。他走過去,往盆中倒了一些熱水瓶裏的水,伸手試一試涼熱,再放進毛巾,絞出一個溫溫的毛巾把子,乖巧地遞到歐老師手裏。

"媽咪?"他輕輕碰一碰她的手。"媽咪你不要傷心,你知道爹地一直愛你,要高興才對。真的,你要高興,我喜歡看見你高興的樣子。"

歐老師伸出手,沒有抓毛巾,卻抓住了羅小歐的手腕。她抓住了他之後,哭聲忽然放得很大,由嗚咽變成嚎啕,聲音忽而綿長忽而又咽住,抽氣一樣,跟江心洲的婦女們遭了大難之後的哭聲毫無二致。

小芽吃驚之餘,心裏閃過一個怪異的念頭:天底下女人哭起來的時候原來都是這麼一副不管不顧的勁兒啊!

這一天傍晚,小芽在場部招待所碰到了黃規章和黃滔父子倆。

兩個人的手裏都滿滿地抱著東西。黃規章抱的是兩條卷成筒狀的草席,枕頭,隻有裏子和麵子的很薄的夾被。黃滔把一個尼龍網兜背在肩上,網兜裏放了些臉盆、水瓶、水杯、毛巾一類的日用雜貨,懷裏寶貝一樣抱著的是他的裝在木板盒裏的二胡。黃規章弓腰駝背,手裏的東西又抱得太滿,兩條草席時不時地往下滑落,他抓了這條又掉了那條,弄得很是狼狽。黃滔趿拉著一雙草編拖鞋,東張西望地跟在父親後麵,網兜裏的東西叮裏哐當一個勁地響,他搖頭晃腦眉飛色舞,活像一路聽著什麼美妙的音樂。

遠遠看去,父子兩個簡直就是一對離鄉背井投奔親友的難民。

小芽走過去,伸手接過那兩條幾乎在地上拖著的草席,問他:"黃老師,你這是幹什麼呀?搬家?"

黃規章先哈腰笑笑,表示感謝,然後才回答:"暫時,暫時。歐老師的兒子來了,我把宿舍騰出來讓他住幾天,我和黃滔到招待所借個床。還不知道能不能行。"

小芽作主說:"這有什麼不行?招待所就是方便大家人來客去的嘛。"

小芽生怕林富民不給麵子,要按規矩收黃規章的住宿錢,就自告奮勇去幫他們說話。林富民還好,二話沒說,把黃家父子安排到了林芳專案組住過的那套裏外間的房子裏。

林富民晃蕩著手裏一串叮當作響的鑰匙,擺出一副大權在握的樣子,批評黃規章:"哎呀黃老師啊,我說你也太見外了吧?到我的招待所來住,幹什麼還帶著鋪蓋用具呢?怕我這兒沒有?嫌我的東西不幹淨?我跟你說……"

黃規章雞啄米一樣地點著腦袋,一個勁地解釋:"不是這個意思,林所長,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怕用髒了你們的東西,給你們添了麻煩。還有……我是準備著隨便在哪兒打個地鋪的……夏天嘛,好辦。"

林富民嘖著嘴:"你們當老師的,就是愛個麵子,怕開口求人。其實論起來,小芽的功課是在你手上有了長進的,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啊,小芽理當孝順你一輩子呢。"

黃規章誠惶誠恐:"不敢,不敢。"

林富民倚著門框,左腳交叉著擱在右腳的腳背上,站得舒舒服服,大有一副把此類話題再說下去的樣子。小芽可不想聽他羅嗦,催著趕他離開:"爸你回家吧,人家黃老師晚上要備課改作業的。"

林富民醒悟過來,忙著查問有沒有墨水用?要不要換個亮些的燈泡?嘮嘮叨叨又磨蹭了好一陣子。

林富民走了以後,小芽幫著黃規章收拾東西,一邊不好意思地說:"黃老師,我爸這人就是這樣,話多,又說不中聽。"

黃規章又一次哈腰點頭:"林所長人好,真的,對我們當老師的人,一向都好。"他慢慢地轉了個身:"看看,給我開了這麼大個房間。我在學校的宿舍都沒有這麼大。林所長真是人好啊!"

小芽轉過頭,不忍心再看黃規章臉上的神情,慌慌地告辭走了。

黃昏的光線橙紅中透著紫藍,田野裏氤氳著一團青色的混沌。河水變得厚了起來,粘稠稠的那種樣子。有幾個光屁股的小男孩在水裏撲騰著狗爬式,每當他們直起身子來的時候,河水從腦袋嘩地淌下來,黑黝黝的身體上忽然就映出五光十色,活像被一盆透明顏料迎頭潑上。小芽在他們當中尋找自己的弟弟二伢子三伢子,想把他們喊回家寫作業。沒有,兩個家夥都不在其中,不知道瘋到哪兒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