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芽好心勸慰她:"不會的呀,過一個月,等你再發到工資,你還可以請假回家。"
商影影嗚咽著:"你不懂……根本不可能了……"
小芽無可奈何地笑著,沒有覺得商影影的情緒十分不對。她們蔬菜隊的幾個女知青也是這樣,每次探親回場,都要把自己關在屋裏悶悶不樂好一陣子。小芽彎腰去拎商影影的那隻灰色人造革旅行包:"走吧,我幫你拿東西。"
商影影驀地瞪起眼睛,一把將那包攏在身邊:"別動它!"
小芽柔聲說:"我不會動你的東西,我不過幫你拿著。"
商影影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把包推給小芽,自己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跟在小芽後麵下堤,往場部的方向走。
要是小芽當時知道包裏有一把手槍,一把商影影從她爸爸房間裏偷出來的上了子彈的真槍,小芽無論如何也不會搶著去拎了。多可怕的事情,小芽曾經跟這把殺人的真槍近在咫尺!多少年之後想起那天的情景,小芽還有一種恍然如夢的驚懼。
手槍放在灰色人造革的旅行包裏。旅行包放在商影影的宿舍裏。當中有三天平靜無事。其實細論起來,那時候商影影的精神的確不那麼正常。正常的女孩子不會守著一把上膛的手槍幾天幾夜若無其事,起碼她在本能上是應該排斥這種殺人武器的。
據說這期間商部長親自給農場打過一個電話,指明要找商影影。王麻子接了電話,回答說商影影不在場部。商部長就說,那你轉告她一聲,讓她給我打回來。商部長那會兒肯定發現了手槍失蹤,正在四下裏著急地查詢。可恨王麻子是個糊裏糊塗又記性極差的人,他後來就忘了這事,根本沒有去轉告商影影回電話。幾天後公安局派人來調查情況,王麻子卻一口否認有這樣的一個經過。沒有證人,查無實據,王麻子輕而易舉把自己解脫得幹幹淨淨。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細節。商影影在那三天當中曾經去蘇立人的辦公室找他談過話。據蘇立人回憶說,商影影那一天沒有什麼失常的地方,就是覺得她的眼神有點散,好像近視眼的人乍一換環境對不好焦距一樣。蘇立人當時還關心地問了她一句:"商影影你的眼睛怎麼啦?"商影影很煩亂地打斷他的話:"別岔開話題,我是來問你話的!"蘇立人陪笑道:"是不是好聽的話?你說吧。"
商影影頓了一頓,走過去,站得離蘇立人很近,聲音忽然變得非常輕柔,臉上還浮出兩團紅暈,一字一句說:"蘇主任,你告訴我真話:一直以來,你有沒有真心喜歡過我?"
蘇立人說,他那時心裏咯噔一下子。的確,他對這個問題是很難回答的,按他的身份,按當時的情況,他即便是想說喜歡也不能夠。他不可能也不應該說。蘇立人就模糊地笑了笑,躲開她的目光,避實就虛地反問一句:"你身體還好吧?割稻子的活兒別幹了,太重,我幫你跟隊裏打個招呼。"
蘇立人這話說過之後,商影影的呼吸開始加重了。她又往前走一步,鼻子幾乎碰到了蘇立人的額頭:"蘇主任,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你到底喜歡過我嗎?"
蘇立人當時心跳加快,他下意識地朝辦公室窗外看,生怕這種暖昧的情景一不留神又被李豔看到了眼裏。他作賊心虛地後退一步,擺出一副長輩式的寬容的笑:"回去吧,回隊裏上工吧,別問這些傻話了。"
商影影垂下頭,默默地站立良久,轉身出了門。跨出門邊的一刹那,她還回頭看了蘇立人一眼。蘇立人後來說,那一眼的份量真是很重的,他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
商影影就這樣走到了絕境的邊緣。她認為賀天宇是被葉飄零從她手中搶走的,而蘇立人又不肯承認對她的喜歡,兩個男人都無情無義地離開了她,她成了一個被人瞧不起的失敗者。自負而傲慢的商影影絕對不能忍受這種失敗,她必須要做出點兒事情讓他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