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秋陽(1)(2 / 3)

做婆婆的嘴硬著:"當我稀罕呢?我這一輩子都沒指望求過人。"

小芽一個人在旁邊走,因為剛聽別人誇了她,所以頭低著,臉上紅著,心裏麵卻是甜得飄飄然然,走路都憋著一股勁兒,生怕步子邁大了不配這身打扮。

穿過大路就是棉花地。棉花長得真好啊,個子矮的女人站進去根本看不見頭頂。婦女們從地頭挨著次序往下排,一人站一條攏子,左右開弓摘起來。

秋天的陽光金燦燦的,棉花葉子大部份還綠著,沒有成熟的棉桃紅著一個尖腦袋,綻開的桃兒則嘻著一張白花花的嘴,顏色搭配得再漂亮不過。圍著棉花地的是一圈銀杏樹,樹冠如蓋,扇形的樹葉已經泛出一層透明的微黃,把整個天空襯得更清更藍。怪不得縣城省城的畫家攝影家一連來了好幾撥,江心洲的景色就是美得邪!

小芽身子單薄,幹別的活兒不行,吃不住勁,摘棉花卻是眼尖手快,靈巧得像跳舞,不一會兒就把嬸子大媽們甩下一小截。

也隻有甩開她們才自在。女人們湊在一塊兒說的都是什麼呀!三句話繞不開褲襠裏的事,葷腥得肆無忌憚。小芽是不聽逃不過去,聽了又臉紅,頭一直低著不敢抬,耳朵根子到脖頸都羞得滾燙滾燙。李秀蘭知道小芽不自在,不住地對姐妹們努嘴使眼色。會意過來的人笑笑,暫時閉了嘴。眼色拙沒會意的人還在嘻嘻哈哈圖開心。先閉嘴的人聽著聽著忍不住了,生怕自己不說會吃了虧,接住個話頭又插進去續上段。田地這麼大,日頭這麼高,活兒又這麼悶,不說點葷話,一下午的時光又怎麼熬得過去啊!小芽隻好悶著頭拚命地幹,把她們拉得越遠越好。耳不聽為清淨。

就在這時候大路上走過來一個人。

是怎麼樣一個奇形怪狀的人啊!兩條腿細細長長,褲管高高低低地挽著,露出毛乎乎的皮包骨頭的黑腿。光腳蹬在露趾的解放鞋裏,兩隻船一樣的大鞋一左一右地撇開,走路吧嗒吧嗒地拍打地麵,活像一隻被人追急了慌張奔跑的大個兒鷺鷥。再往上看,脖子是僵直的,腦袋是個倒三角,黑擦擦的頭發亂得似鳥窩。要緊的是走路肩膀傾斜得厲害,高低相差了足有半尺,叫人看著看著以為地麵也跟著歪過來了一樣。他的一身衣服破破爛爛,不僅僅舊,而且髒,髒得看不出布色,不知道原本是灰還是黑,跟江北鎮上隨處可見的叫花子差不了多少。他肩後還背個小行李卷兒,行李用麻繩拴著,麻繩的另一頭係著一隻搪瓷快掉光的茶缸子,缸子一側依稀可見紅漆寫上去的號碼字。

一地的女人都直了腰,抬起頭,眼睜睜地瞪著這個天邊冒出來的流浪漢。

那人正走著,見女人們忽喇喇地一齊盯住他,忽然就慌了,猶豫地停住腳,臉上做出一種竭力獻媚的笑。笑又笑不真實,嘴巴咧得過份,肌肉也牽得七零八落,整個臉相就變得怪誕起來,讓盯著他的女人們心裏發毛。

女人中年紀最大的一個嬸子挺身站出來,衝他揮著手:"去,去,別在這裏做怪樣兒了,沒人把你當寶。這裏收棉花呢,又不是收糧食,到別隊要去。"

那人脖子僵著,兩手拘緊地勒著捆行李卷兒的麻繩,嘴巴張大,嚅動了半天,憋出一句話:"我我不是要飯的。"

嬸子兩手一拍:"不是要飯的就更不該來啦!這島上除了莊稼地還是莊稼地,集市集市沒有,商店商店就那麼一個,清湯寡水不值個什麼。再者,我們出來幹活兒的人口袋裏都不揣錢,你想偷想搶都值不得伸個手。"

那人著急得更厲害,脖子上的青筋暴出一條又一條,索性把行李卷兒從肩頭卸下,擱在自己寬大的腳麵上。"我我我真不是要飯的,我來找人,我有身份證明……"他騰出一隻手,哆嗦著往懷裏掏摸什麼東西。

李秀蘭撥開眼麵前的一簇棉花棵子,覷著眼睛,拖長了聲音,問他:"找誰呀?"意思是:誰家能有你這樣的親戚朋友?

那人舔一舔嘴唇,如逢大赦地回答:"找程秀娟。"

"是我們學校的程老師?"小芽挨著棉花棵子唰啦唰啦往回走幾步,插了一句話。

"是是,是程老師,女的,教化學的。"

小芽給他指了個路:"朝左拐,過兩個路口,順江堤走,就到學校了。"

他哈著腰,鞠躬如儀:"謝謝,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