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江頭把兩隻手合並在一起,對著搓了搓,又抬起來在臉上搓了搓:"還有件事呢,恐怕你們誰都沒有想到。"
林富民公雞一樣地伸出腦袋:"莫非程老師還願意跟他?"
老江頭的手落下來,在桌上一拍,一字一句說:"講了你們都不會相信:程老師根本沒跟他辦過離婚書!"
李秀蘭張著嘴,半天沒說出話,然後身子往前一送,兩手一拍:"這可完了!這不是正好重新做一家子嘛?我說江書記,不會是程老師她……"
"是弄忘了!我們全都忘了有這碼子事!誰也沒想起來!心裏總覺得他是反了革命被抓進去的,好人還能跟反革命做夫妻?你就是想做政府也不讓啊!還是蘇主任靈醒,怕給那姓米的找到什麼話柄,說我趕快給你們把結婚證明開出來吧,這一開,才查出程老師根本沒有離過婚,人事檔案裏婚姻狀況一欄寫著她男人的名字呢。都忘了!都疏忽了!"
"那就跟程老師說,讓她趕緊辦離婚。"李秀蘭想也沒想。
"沒那麼容易吧?人家姓米的同意不同意還難說呢。判刑的時候沒離婚,刑滿回家倒要離婚了,道理上說不通。再講,程老師自己現在怎麼想,誰又能夠弄得清?一日夫妻百日恩嘛,何況他們還有小米粒兒……"
小芽在一旁大聲喝止:"爸,你不要再說了好不好?"
林富民醒悟過來,轉臉去看老江頭,隻見他把腦袋埋在兩隻大手裏,瘦棱棱的肩膀高聳著,脖頸到腰背一段如雕塑一般僵硬,頹唐愁苦得不成樣子。
林富民小心地喊一聲:"江書記!"
老江頭擺了擺手,啞聲說:"沒什麼。沒事。"
小芽懂事地走開去,倒了一杯開水,還放進幾片茶葉,吹了吹,端到老江頭麵前。
老江頭勉強朝她笑笑:"吃飯吧,你們都吃飯吧。我走了,不耽誤你們。"他用手在膝蓋上撐了一下,才站直了身子,慢慢走出門。
三
早晨的第一節是化學課,上課鈴打了好一會兒程老師還沒有來,教室裏鬧哄哄地一片雜亂。
頂興奮的要數管心宏,他不知從哪兒弄到了文革前出版的一本趣味數學題,高高地舉在頭頂,轉前轉後地給大家看,大聲宣布說:"誰能解這些題?看看,都看看,解出一題我給一塊錢!"
有人揶揄他:"管心宏,你自己解出來了嗎?"
管心宏眉飛色舞地:"那還用說!有好幾題我都快解出來了,隻差最後一點點,一小點,零點零零厘米的距離。"
那人嘻笑著:"差之毫厘,失之千裏。別看這零點零零厘米,有人還就是一輩子跨不過去呢!"
管心宏拍著胸口:"那是別人,不是我。不是吹的,這本數學題,班上除我之外沒人能夠對付。"他說完這話,馬上心虛地看了前麵的小芽一眼。
大家都會心地笑。還有人起哄:"管心宏!你有種再說一遍,大聲點說!"
還好,小芽和花紅此刻趴在桌上,頭靠著頭地小聲說話,誰也沒聽到管心宏胡吹了些什麼。
花紅憂心忡忡地:"我聽別班的人說,程老師跟她男人都吵過幾回架了,你說她到現在沒來,會不會一時想不開,在家裏喝了農藥?"
小芽生氣地罵她一句:"嚼蛆呢你!程老師怎麼會喝農藥?她又不是你媽!"
花紅臉就一紅。她媽幾年前為養老人的事跟她爸打過一架,喝了農藥,鬧得驚天動地,為此花紅不止一次受到夥伴們嘲笑。
花紅嘀咕道:"那為什麼程老師還不到班?你倒說說?"
小芽情緒不暢地:"我怎麼知道!"停了一下,她毅然起身:"我看看去。"
花紅及時地作出稱讚:"你是管學習的,應該去。"
小芽急匆匆地離開座位,穿過鬧哄哄的走道,出了教室。她先到高中辦公室,探頭看了看,沒看到程老師,靠牆的那個坐位是空的。
歐老師正好坐在窗口改作業,她皺皺眉,抬頭問小芽:"找誰?怎麼不上課?有事嗎?"小芽慌忙搖手。她不想把程老師沒到班的事情告訴別人。
歐老師卻追出來,盯住小芽:"告訴我實話,是不是程老師沒到班?"
小芽不能不點頭。
歐老師歎口氣,說:"你先到她宿舍看看去,如果有事纏住了,就來告訴我,這節課我替她。"
小芽趕緊往程老師的宿舍走。走得太急,拐過辦公室的時候跟迎麵奔過來的一個人撞了滿懷,抬頭看,正是程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