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蘭哭笑不得:"我的姑奶奶,叫你送你就送吧!他要是不肯吃,你拿回家,我吃!"
結果吃了這一缸雞肉的不隻老江頭一個,還有溫醫生。溫醫生湊巧也在老江頭家裏,坐在桌邊陪著他喝酒。酒是老江頭最常喝的"竹葉青",淡綠色的酒液中泡著十幾顆寶石紅的枸杞子,燈光下像是一件漂亮的藝術品。小芽知道了這酒是溫醫生拿過來的,老江頭從來不在酒瓶中泡藥材,他總是買回一瓶就迫不及待喝掉一瓶,家中存不了隔夜貨。
老江頭眯縫著眼睛,拇指、食指和中指優美地捏住酒盅,端起來,照燈看看,送到嘴邊,一仰頭,吱地一聲,酒盅空了。他放下酒盅,身子凝然不動,久久地張著嘴,目光專注地盯著某個地方,又像是什麼都沒看,隻在心裏回想和品味酒的醇香,想那酒液從喉管一路流下去的熱辣辣的舒暢。然後,就看見他的額頭泛出亮光,鼻尖上滲出顆顆汗珠,根根皺紋都變得舒展柔滑,整張臉膛紅潤得生氣勃勃。
溫醫生根本不會喝酒,他純粹是一副"陪呆子念書"的無奈。他把酒盅端得很低,完全沒有自信的樣子,埋下頭,用嘴巴去湊那酒盅的沿口,閉了眼睛,少少地抿一點點。酒液刺激了他的舌尖和口腔,他瞬間苦起臉,呲牙咧嘴,好像是嚐到了人間奇苦的毒藥。而後他還吸氣,搖頭,把酒盅擺到遠遠的地方,好像決定"下不為例"了。其實過一會兒,在老江頭的示範和督促下,他還會再一次重服自己的苦刑。
小芽把盛著香噴噴雞肉的搪瓷缸輕輕放在桌上。她怎麼也不好意思說出"請吃"這樣的話。林富民到雞場蹭回來兩隻死雞已經就令她不齒,她媽燒熟了之後還逼著她分送別人,特別是多了溫醫生在場,小芽的羞愧更是加添幾分。
老江頭探頭看看缸子裏的肉,鼻子起勁地嗅著,開玩笑說:"小芽,這雞是不是被老鷹嚇死的?要不是,你爸可害我們了。"
小芽臉一紅,剛要說話,溫醫生已經把筷子舉了起來:"我先嚐嚐。"
他挾起一塊雞脯肉,送進口中,嚼幾下,嘴抿住,不動。小芽提心吊膽地看著他,緊張得兩眼一眨不眨。溫醫生忽然笑起來:"沒錯,雞是嚇死的。"
老江頭也挾一塊往嘴巴裏送,一邊問他:"你怎麼就能確信?"
溫醫生笑著:"雞肉有一點苦味,說明雞活著的時候驚嚇過度,把苦膽嚇破了。"
老江頭笑話他:"你說得真是神。"
溫醫生一副認真的樣子:"去年老巴子送葉飄零一對烏骨雞,我們家貝貝成天追著兩隻雞玩,那真叫雞飛狗跳!小雞後來就是嚇破苦膽死的,我還特地做了解剖。"
老江頭用筷子點著溫醫生,笑得臉上肌肉直顫:"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啊!啊呀呀,做事真是逗啊,還解剖什麼雞!"
"雞跟人一樣,也是生命,不能讓它們死得不明不白。"醫生溫和地解釋。
老江頭探過身子,從碗櫥裏又拿出一隻酒盅,戳在桌上,招呼小芽:"來,坐下。"
小芽慌忙退讓:"不行不行,我還要回家寫作業。"
"作業晚點再寫,來得及。"老江頭大手一擺。"不多,喝完三杯,我就放你走。"
小芽不敢拒絕,心驚膽戰地在桌邊坐下。溫醫生搶著替她倒酒,隻倒了淺淺半杯。老江頭根本也沒有在意,隻催著小芽喝。
"小芽,你知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跟溫醫生一塊兒喝酒?"老江頭把酒盅寶貝一樣地握在掌心裏,笑得很開心。
溫醫生好像猜到了老江頭要說什麼一樣,策略地提醒他:"江書記,我們今天適可而止,好不好?"
老江頭固執地看著小芽:"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知道為什麼嗎?"他哈哈一笑,自己做了回答:"同是天涯淪落人啊!"又轉向溫醫生:"我這句古話沒用錯吧?還有點文化水平吧?"
溫醫生臉上有一點尷尬:"小芽在這裏,她還是個女孩子……"
老江頭眼睛紅紅的:"不關她的事,我說的是你……你跟葉老師分居好久,當我不知道?你們夫妻關係從來就不好,從來沒有好過!感情不好,你還偏要陪她下放,把自己犧牲了。知識分子的這些事情真叫複雜,都在心裏較勁兒,攪得肚腸子青了也不肯明說出來。不說就有好日子過了?心裏邊都在翻江倒海啊!這一翻就翻出大事啊!不該死的死了,不該瘋的瘋了,葉老師她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