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考學(3)(1 / 3)

恰好就在這時,溫衛庭一個箭步衝到門邊,嘩地拉開搖搖晃晃的蘆葦門扇。他用勁拍一下門框,不無憤怒地喊了一聲:"出來吧,我知道是你。"

但是葉飄零並不是從門口,而是從稍遠處的幹草垛後閃身出來。她離老遠就舉著雙手,投降一樣對溫衛庭作著解釋:"請你別誤會,我不是故意在這時候打擾你們,我來是要告訴小芽一件事。"

溫衛庭兩手抱著胳膊,冷冷地靠在門框上。"你完全可以在學校裏找到小芽。明天。"

"不,我想還是早一點告訴她好。"葉飄零說著走近門口。"我幫小芽請了一個小品方麵的輔導老師,是縣文化館專門搞戲的一個人,很有經驗。"

溫衛庭嘲笑她:"麵子夠大的,把人家請到島上來了。"

葉飄零微微有一點忸怩:"是人家秦同誌幫的忙。"

"你自己不是導演嗎?用得著舍近求遠?"

葉飄零忍讓地說:"溫衛庭,你不要抬杠,你那天晚上說過的話很對,我這人在政治上太不敏感,現在的藝術恰恰又是政治內容第一的,所以我要請一個行家過來。我怕耽誤小芽。"

溫衛庭偏過頭,眯縫起眼睛,用一種似是而非的目光打量葉飄零,很久都沒有說話。

從文化館請來的老師姓洪,五十來歲,大頭小身子,走起路來總好像頭重腳輕,稍不留神就要摔一個跟頭。天氣已經暖和了,他還穿著一件老農民模樣的黑棉襖,袖口胸前沾許多汙漬,陽光照上去會發出亮光。他抽煙很凶,一口煙牙是焦鍋巴的顏色,黑黃相雜,齒縫裏是黑的,齒中間是黃的,可見刷牙還算努力。他的鼻腔裏時不時要發出吭吭的聲音,聽著像母豬拱食,令旁邊的人極不舒服,覺得自己的鼻子也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也想用勁地吭一下子。還有他的一雙眼睛,小而且短,深深地嵌在兩隻腫眼窩裏,大部份的時間眼皮耷拉著,眼睛就基本看不見了,當地人管這樣的眼睛叫"天不亮"。但是偶爾眼皮一抬,小小的眼睛會"唰"地一亮,精光四射,顯得極有內容,叫人立刻肅然起敬。

葉飄零一反從前女王般的傲慢,恭恭敬敬管老洪叫"洪老師"。

洪老師準備用星期天一整天的時間輔導小芽做小品。早晨起來,他親自動手搬空了招待所的一間房子,騰出一塊十多平方米的表演場地。等林富民聞訊趕來幫忙,那些床呀桌子呀什麼的已經堆在門外空場上,弄得林富民連聲懊惱,怪自己沒有早點想得周到,害老師起大早幹雜活兒。

不巧的是小芽這天剛好來了例假,肚子很疼。小芽有痛經的毛病,輕的時候麵色蒼白,惡心嘔吐,重的時候能夠手腳冰冷,隨時隨地昏厥。吃過好多偏方,沒用。李豔說,很多女孩子都有這個毛病,治不治的作用不大,結了婚生了孩子自然會好。小芽每次被痛經折磨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就恨不得自己馬上結婚生育,讓災難早點過去。

所以早上小芽站在葉飄零和洪老師麵前的時候,麵孔煞白,嘴唇也是煞白,無論如何都裝不出一個笑容。

老洪眼皮抬了抬,覷小芽一眼,對葉飄零說:"我看這孩子好像不大情願。"

葉飄零慌忙解釋:"不不,她是第一次做小品,心裏害怕。"

老洪鼻子裏吭吭兩聲,不看小芽,說:"凡事就在能不能豁出去。豁出去了,不把自己繃著端著了,心裏就沒有自己,隻有角色,那就裝瘋弄傻什麼都做得出來。隻怕那些新手臉皮薄,又好麵子,不肯把自己撕碎了做,碰到這些人我是沒辦法。"

葉飄零就看著小芽:"小芽你聽見沒有?關鍵是要能擺脫自己。你是個聰明的孩子,關係你一輩子前程的事,你不會想不清楚吧?"

小芽背靠著牆壁,隻覺得渾身發軟,額頭和脖子裏全都是冰冷的汗。

老洪開始布置和指揮小品的排演。他胸有成竹,甚至有一些目中無人,絲毫都沒有想到要征求一下同樣是導演的葉飄零的意見。"我們要做的小品,吭吭,政治內容和藝術內容要有一個高度統一。什麼叫高度統一?吭吭,既要符合樣板戲三突出的原則,又要以情感人,情感上來了,才能打動招考老師的心,給你想要的高分。我的原則是,吭吭,要麼不做,要做就要最好,將來傳出去別丟我的人。這個問題,昨天夜裏我想了很久,有幾個不錯的構思。構思你懂不懂?"他朝小芽抬了抬眼皮。

小芽點頭。

"好。"他說,"懂就好,我們之間就能夠說得通。《賣花姑娘》的電影你看過沒有?朝鮮的?前幾年到處都在放的?"

小芽再點頭。

他兩手一拍:"又走近一步了!現在我們就借那裏麵的一段戲做個表演,我試試你的急智。聽著,題目是一句話:你賣完了花給你媽抓了藥,回來的時候發現你媽死了。開始。"

"開始"兩個字才說出口,他"咕咚"朝後一倒,直挺挺地睡在地上,活像瞬間犯了羊角瘋的病。小芽心裏忽地一驚,嘴張開,一聲喊叫壓在嗓子裏,隻差沒有撲上去扶住他。老洪一隻眼睛睜開一條縫,朝小芽瞄了瞄:"別愣著了,這就進戲了,我是你死去的媽。"

窗戶外麵就有男孩子的聲音嘎嘎地一笑。葉飄零走過去驅趕他們:"走開!"順手把窗戶關上,跟著幹脆把門也關上,製造出了一個相對封閉的環境,讓小芽可以不必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