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影展(4)(1 / 3)

他忽然站起來,從隔壁桌上拿一雙幹淨筷子,把小芽剩下的最後一個湯包小心夾起,送到她的碟子裏。"吃吧,別浪費。難得吃到。"

一籠六隻湯包,小芽吃了四個,站起來的時候,忽悠一下子,油漫到了嗓子裏。

溫衛庭說:"帶你去消消食吧,到秀園。"

秀園是城裏很有名的一個園子,據說兩百年前住過一對才子佳人,還流傳下來不少書畫文章,小芽很早就聽林富民說過。一路詢問著摸過去,一直走到城邊,才發現園子很大,有山有水,三麵環河,風景極是秀麗。溫衛庭撫著手心說:"還是古人會享受啊。"

買票進園的時候,溫衛庭順便向賣票的女人打聽有沒有園子主人寫的書賣?女人朝他翻翻白眼:"誰呀?誰是園子主人?主人是我們哎!勞動人民當家作主哎!"溫衛庭氣得沒有話說,拔腿就走。

進門之後一片青苔漫地的天井又讓溫衛庭的氣消了。他背著手,這裏看看那裏摸摸,什麼都有興趣。天井當中有一隻極大的釉麵花盆,直徑幾達一米,盆中栽一株百年老梅,枝幹盤虯,高及簷口,葉片墨翠。溫衛庭圍著花盆轉了又轉,自言自語說:"想像一下,兩百年前一個美婦人站在梅影裏,穿一身月白繡衣,黑頭發高高的盤上去,手裏再拿一把紙扇或是絹書,該是多雅致的一幅水墨圖畫!"他轉頭看看小芽:"小芽你站過去,讓我比照比照。"

小芽就站到梅下,身子斜斜地倚住花盆,一隻手鬆鬆搭上樹幹,抿著嘴笑。

溫衛庭歪頭琢磨半天,嘖一嘖嘴:"不行。小芽你這張臉太嫩,少了一點滄桑味,壓不住這株梅樹。若是換一盆海棠還差不多。"

小芽眨巴一下眼睛,開心地說:"要是畫畫,你把我畫成一個丫環不就行了嗎?手裏再提個水壺,給梅樹澆水。"

溫衛庭點頭:"是個好主意。"

兩個人同時大笑,把門口賣票的女人弄得莫名其妙,探著頭直看。

天井的後麵是三間房的敞廳,九架梁,廊柱很高,敞廳裏窗明幾淨。隻是三間房空空蕩蕩,桌椅全無,也不知道是不是文革中被弄到哪兒去了。奇怪的是廳裏竟孤另另擺了一架紫檀木書櫃,每一扇緊閉的櫃門上都貼一指紅紙字條:二十四史。溫衛庭眼睛一亮,驚歎道:"二十四史啊!"

他撲上去想拉櫃門,卻是釘死了的,拉不動。他不甘心,腰彎著,屁股撅著,一隻眼睛貼緊門縫,使勁往裏看,恨不能腦袋變成一隻蜜蜂鑽進去。看了半天之後,他訕訕退下,失望地歎口氣,告訴小芽:"空的。"

小芽隻覺得他好玩,不覺得櫃子空著有什麼遺憾。那時候的小芽根本不知道二十四史是個什麼東西。

從後天井的月形門洞出去,便是已經荒涼了的園子。園子裏荒草萋萋,鋪著碎磚的路徑幾乎淹沒不見,藤蔓類的植物長得蕪雜繁茂,隨時都可能從裏麵竄出一隻野兔黃狼之類的東西,讓你驚出一身汗。半個小拇指大的黃蜂聞到了人的氣味,從隱秘的巢中飛出來,在他們頭頂上空嗡嗡的盤旋,翅膀在陽光下振動出一小片透明的光影。碧綠的螞蚱叭地一聲跳出草叢,靜待片刻,叭地一聲又從他們麵前橫著跳過去,像是寂寞太久了盼著跟人逗點樂子似的。蝴蝶總是那麼孤芳自賞,自顧自地落在野花上小憩,一對觸須神經質地顫動著,對來人根本不理不睬。

溫衛庭走了幾步之後站住,長歎一聲說:"這園子叫人看了心裏太不舒服,一股子沒落破敗的味道。好端端的東西,怎麼就沒個人整理整理?"

小芽說:"是不是城裏人喜歡這種野趣啊?"

溫衛庭"嗤"地一聲:"這也叫野趣?這叫頹廢!江心洲的蘆葦灘才叫有野趣,你往那兒一站,感覺到的是生命,是頑強,是大自然千百年的造化!日出日落那樣壯美,潮漲潮落的時候驚心動魄,春來了蘆葦發芽一片新綠,秋天蘆葦花開白得像雪。還有秋天……還有冬天……"他嗆咳起來,麵孔脹得通紅,額角滲出汗水。

小芽擔心地看著他,驚喜地說一句:"你這麼喜歡江心洲……"

溫衛庭喘息了一會兒,緩過氣來,挺一挺腰板:"傻話!我不喜歡江心洲還能喜歡哪兒?那是我的養老之地嘛。將來我死了,骨灰也是要埋在那兒的,小芽你可要記住。"他一抬頭,看見園子邊上那個用黃山堆出來的假山,興致勃勃鼓動小芽:"走!爬山去!"

山實在不像個山,也就是三層樓高的一個土堆,當年園子的主人也不知道發了什麼雅興,花錢雇人堆出這麼一個饅頭樣的東西。也許因為這一帶的土地實在太過平坦,人們太渴望見到大自然雄起的奇跡吧,居然遠遠近近都承認這是一座"山",還起個很好聽的名字:"匿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