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簡直沒有更為巧合的事情,小芽住的這個房間,正是兩年前她和葉飄零共同住過的那一間。小芽在領到鑰匙的一刻目瞪口呆,她遲疑著站在門口,感覺冥冥之中的確有一種神奇的東西,它們能夠自由穿越時光,把從前和現在、把夢想和真實、把靈魂和意念合為一體。她夢遊一樣地走近葉飄零睡過的那一張床,仰麵躺下,放鬆了四肢,仿佛又聞到了那股時而宛轉時而逼人的奇異花香,看到葉飄零穿著乳罩內褲,白而發光的身體魚一樣遊動在幽暗房間裏的樣子。
小芽側過臉,朝著牆壁,眼淚熱熱地流淌下來,憂傷和幸福交織在一起,說不出來的那種滋味。
這一次文科考場和理科考場是分別設立的,考生的數量依然龐大,縣城裏角角落落的中學小學都利用起來,學生趕回家中,教室貼上號碼,轟轟烈烈史無前例的一場高考。考理科的賀天宇和小芽分開了,考文科的管心宏跟她分到了同一個考場同一間教室。
第一場考的是語文。鈴響交卷之後管心宏跌跌撞撞衝了出來,腳步踉蹌得像個醉漢。同場的考生驚訝而茫然地看著他,小心翼翼給他讓出一條通道。他昏頭昏腦地走著,稀裏糊塗撞上一堵牆壁之後,索性趴上去,兩手摳進牆磚裏,意識迷亂地用前額拚命撞牆,撞出很響的咚咚聲。
等侯在考場外的蘇立人聞迅衝進來,一把抓住管心宏,把他攬在懷中,像哄勸一個孩子樣地拍他的背。
"我完蛋了。"管心宏麵無人色,喃喃自語。"我真的完蛋了,及格分都拿不到了,下麵幾場也不用考了。"
蘇立人好聲勸慰:"別慌,到底出什麼事,你說給我聽。"
管心宏抬起一隻手,捂住青腫出血的前額:"我作文沒寫出來。太慌了,一下子全亂套了,腦子忽然變成白紙,什麼都沒有,一件事一個句子都找不到……"
"是什麼作文題目?"
"《苦戰》。我的天,我真想不出什麼是苦戰。"
"一個字都沒寫?"
"不,寫了,寫了一首詩,抒情詩。"
蘇立人哭笑不得。他是教師出身,上過考場的人,知道以一首莫名其妙的抒情詩交稿意味著什麼。但是蘇立人此時此刻什麼都不能說。他隻能拍著管心宏的背,一個勁地哄騙他:"沒事,沒事的,寫了就好,說不定閱卷的老師就欣賞你的詩呢?"
"真的?"管心宏瞪著一雙迷亂的眼睛:"真的會欣賞?我可以這樣寫?"
"我認為可以。我喜歡詩。"蘇立人說。
管心宏慢慢安靜下來,掏出折迭整齊的手絹,把前額的髒土和血跡擦去,衣領翻好,衣服的兩片前襟拉得平直,上上下下再找不出毛病之後,乖乖地跟在蘇立人後麵回招待所。
午飯是在招待所的食堂裏吃的,管心宏表現得十分正常,他不斷地湊到小芽跟前,再扭頭跟別人說話,說他還有大把的機會,下麵三場考試正常發揮就行了,他會考出理想的成績。小芽知道他這些話其實是說給她聽的。她心裏有些可憐他,很想暖暖地安慰他幾句,又實在做不出假。
午飯之後,大家都抓緊時間背政治,準備應付下一場考試。管心宏剛背了一條"黨的基本路線",忽然就弓下腰,捂緊了肚子。蘇立人問他怎麼了?他說肚子疼得厲害,好像是闌尾炎發作。話沒說完,他麵色蒼白,冷汗涔涔,不停地抽氣,喘息,仿佛即刻就要昏厥過去的模樣。蘇立人見勢不妙,奔出門叫了一輛三輪車,把管心宏弄到了醫院。醫生給他檢查,發現他肚子上的刀口,一問,才知道三年前他的闌尾就已經割了。醫生大為惱火,脫了手上的膠皮手套,嘀咕一聲:"開什麼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