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濕冰冷的地下室中,伽日多吉抬手撥開了陳雅美從側麵刺來的鐵叉,彈指之間,鐵叉落地,牆上燭盞於霎那間被一股勁風撲滅,燭火飄忽熄滅,馬四扣住老會計衣衫的手忽然一顫,被一股強力彈得五指開張,老會計周身脫力後,被伽日多吉一腳踢向一側。
老會計幢牆跪地,伽日多吉單手作龍爪握珠之勢抓向馬四的腦袋,然而,四爺臨泰嶽崩潰、而麵無懼色。
牆角那頭,本來處於昏迷中的女孩猛然清醒,同時,坐在她身邊的羅文靖嘴角上挑,哼的笑出了聲。
與此刹那間,一襲熊羆大袍在凜風中鼓動,平地一聲雷!
同時,燭火完全熄滅。
“紮西強木,你敢攔我?”
“早前你做你的跋扈頭馬,我做我的磕磣頑劣,本來涇渭分明,現在你要砸我飯碗,我自當出手阻你。”
“別跟老子咬文嚼字!就你?想馬四帶你走!?擋我?你手上的斤兩夠嗎?”
話音一落,漆黑地下室裏砰砰作響,兩人拆招又退後,就聽伽日多吉驚詫的嘖了一聲,向虛空發問:“你這身手,跟誰學的?”
“誰說讀書人就必須手無縛雞之力?你師父不是說你在阿壩州可以橫著走嗎?試試?”黑暗中也尋不得紮西強木身在何處,隻聞其聲拍打牆壁惹得回音洞耳:“我有《本經陰符七術》,傳自春秋縱橫家之鼻祖,鬼穀仙師。”
習武之人過手,就算閉目不見,也能通過對手肢體產生在空氣中的顫動來鎖定目標,有人相傳,這必須要目盲十數年才能無師自通。
如蟲豸扇翅,微風觸及皮膚便可信手拈來。
伽日多吉自認沒有這份淩厲的觸覺,心忖,如果在這黑燈瞎火的地下室和這不鳴則已的紮西強木一戰,自己必受許多未知變數牽扯,這麼多年,雖然兩人同住一村,卻有明暗分別,伽日多吉長期替大鬥牛打理事物,身手人盡所知,而紮西強木一直藏於暗處,從未與人交手,所以深淺未知。
伽日多吉深知知己知彼的兵家前鑒,當下把心裏本已打好的算盤重新歸零,然後順著樓梯悄悄的往材房退去,他要在出地下室的必經之路上等著紮西強木,然後與這個給自己施加了莫大心裏壓力的同齡人、在光明處一分高低。
不愧是幺妹峰大覺姆教出來的徒弟,心思如此縝密,當視為大敵。
紮西強木暗自冷笑,這時他才恍惚想起,曾有一少年在大白天中閉著眼睛作瞎子摸象,在村裏遊遊逛逛被迎麵硬物撞得滿頭青包。
許多路人瞧見這一幕,不是加快步伐避而遠之,就是啐一口唾沫罵上一句瘋子,都說這敗家子好端端的一雙眼不用,非閉著去與硬物磕碰,清油膏藥在你看來簡直不值價,你姥姥撿牛屎賣錢供你生活,就供出這麼個傻缺貨,她欠你的?
曾有一南海江湖人徒步前往雪域高原,在經過道豐村時,瞧見了坐在村頭石頭上翻看一本《鬼穀子》的少年。
在向少年問路時,聽聞少年出口金蓮,言辭閃爍,就起了惜才的念頭,留宿在道豐村三日,給這婆孫兩相依為命的清苦家庭留下了幾百塊錢全身家當,臨走那天,他喚來了少年,問了少年一個問題:“強木,你見過鯨魚嗎?”
他信鬼穀子,信他座下列位桃李在戰國中掀起的潮頭。
他相信身為兵聖後人的孫臏、以韜略穩固齊國鼎盛。
他相信以武功鎮群雄的龐涓坐鎮魏國以後,以致無人再敢與當時魏國叫囂。
他相信雄辯無敵、身掛六國相印的蘇秦是那般春風得意。
也相信奠定秦國崛起的張儀肩負不世之功。
他信了,所以讓許多來自大城市的人對他刮目相看,反而隻有村裏的山野村夫對他昔日的詭譎行為嗤之以鼻。
他也信那位曾在四姑娘山下禦動周身氣韻以至冰雪不加身的苦行僧,是他那願救世、而並非救人的濟世大道震撼了紮西強木,也為年僅十二的少年心中種下一枚種子,為那顆赤誠心髒萌芽了一片江湖天地。
他信了,所以他執意要去大城市,要去看一看那個粉墨登場、無與倫比的江湖世界。
當然,他還信那位南海江湖人,山野之地,人人自居,各掃門前積雪,是他讓紮西強木看到了世界上除親情以外的溫暖一角。
他信了,所以知道人間自有真情在,哪怕真情隻在萍水間。
於是他在伽日多吉就要出手拿下馬四的同時,用手中封泥擲滅了燭火。
“強木,你見過鯨魚嗎?”
“鯨魚?那是什麼?”
“它可是這世上扛著最大壓力,能在黑暗中生存,生性還保持溫順的動物。我看你呀,是個好孩子,本想收你做徒弟,但不知道今後還能不能再見,所以拜師就不必了,我這一生的榮辱啊,都容納在一身武功造詣上了,今天就衣缽相授予你,你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