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老僧,因被世人見過其羅漢開眼觀世界之音的能耐,被證為是出了大雷音的金剛羅漢,這僧人就住在文殊院,是院裏的左護法頭陀。
因其對世間許多未知事物有極為敏銳的感知力,動輒預測將來未來的福蔭禍端,被江湖人頂禮為真佛下界,頌他為觀世羅漢。
可也有人說他不是金剛羅漢,而是四菩薩當中的文殊菩薩轉世,因為有人曾在暴雨滂沱的夜晚,看見他用青虯獅子吼轟傷百餘江湖上的醃臢潑皮,都說那青虯獅子是文殊菩薩的坐騎,老僧有這本事,應與文殊菩薩有淵源。
錦官城這地界裏五花八門的龍門陣多得就像亞當斯河中洄遊的鮭魚,茲要跟玄門或釋教沾邊的話題,往往一傳十十傳百,其真實性幾經周轉就變成了神化。
唯獨文殊院裏那幫經常和這位正主打交道的僧侶才知道,他呀,其實就是個猥瑣還經常煙不離手的糟老頭兒。
經常被沙彌提的問題考住不說,還時常被院裏武僧打得滿地找牙,一旦受了欺負,就揚言要喊一麵包車的人來砍死對方。
這人法號叫觀市,本名葉汪洋。
本來被他那早就圓寂的師父取法號為觀世,結果被後來人覺得冒犯了觀世音菩薩,迫於無奈,隻得把世改作市,聽上去少了佛氣兒,多了些商賈味道。
青城小雪。
後山白雲寺的登寺階梯上,一古稀道人站在前三十六天罡階梯間,一老僧則翹著二郎腿、坐在後七十二地煞階梯上,老僧從懷裏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支喂在嘴角,掏出一支拋向在階梯下的老道人。
老人信手一撚,兩指夾住煙蒂叼在嘴角,從袖子裏取出一包火柴,劃燃點煙,吐出一口濃霧。
老僧取出打火機,點燃香煙:“聽說你半個月前又上了一趟貢嘎山?”
老道士肺活量驚人,一口竟吸去香煙一半,說道:“是。”
老僧似喉口卡了濃痰,哈哈幹笑:“又輸了吧?”
“不奇怪。”老道士又抽了一口,將香煙抽至泡沫,丟了煙蒂:“奉勸你一句,有生之年就別再登貢嘎山了,免得討無趣,你我兩個出家人,沒理由得那川中第一的頭銜。”
老僧臉上泛笑,洋洋得意,翹著的二郎腿、受好大心情牽動得抖動起來,搖晃著十方鞋,他笑道:“聽我那當時在康定城遊曆的徒弟說,那晚晴朗,可見貢嘎之巔,你一呼一納八百裏登貢嘎絕頂,當時灑脫勁兒上了頭,不顧前人所說真人不露相的規矩了?好在沒啥眼線在場,否則你就等著上報紙頭條,然後被咱江湖人叨笑吧。
我說,你們這幫牛鼻子能不能省點心啊,這一遇盛世就屬你們黃老門徒最是活躍,你要在那登天門檻前失足,我可不去替你報仇,到時啊,青城派少了掌教,你的師兄弟就隻好把你那才下山的徒弟捉回來,逼著他接班。
唉呀,那小子憨頭憨腦的,能學會《道海玄微》這等青城上下千年間少有人通悟的大道經典,真讓人匪夷所思,可是,以他的性子做掌教,哈哈,隻怕要笑掉貧僧的大牙。”
說到這裏,老僧丟掉煙頭,暗忖要自己也有這麼好的徒弟那該多好,可偏偏你劉心齋唯一上心的徒弟是個俗家弟子,山上呆個十七年,學了你的本事,到頭來還不是要參合進山下的烽火中。
正是在世李八百的青城掌教劉心齋隻是荼緩籲氣,臉上古井無波,說道:“師公在世時,曾立下讖語,西北白蟒騰雲飛,青城黑虎下山頭,蒙頂鬥牛金身降,螺髻三仙成一體;四者彙聚錦官城時,便是天府江湖再度活絡生經的時候,紮西強木和道成的命、都是由先師耗盡天命卦算出來的,分別是白蟒和黑虎,至於鬥牛金身和三仙一體是誰,貧道並不操心,隻道我輩江湖人未能多出像法王那樣的人,實在惋惜。”
老僧似乎肺上患有頑疾,他幹咳著苦笑:“沒人能比咱們更清楚江湖存在的重要性,如果不是法王擋住權貴抓拿江湖人的那一巴掌,許多江湖人都會甘當門庭下的倀鬼。從來江湖人不自覺,以為傍身的絕學隻是輔助他們登堂入室的籌碼,所以,就淪為富商的鷹犬、大內的家丁,卻不知,舒適安逸能抹滅警覺。
每每讀起南宋曆史,都不禁讓我潸然淚下。那時,蒙古鐵騎攻克南宋半壁山河,直至合州一戰,蒙哥率蒙古鐵蹄碾壓天府,在釣魚城下受到川中將才和江湖人的合力阻攔,那一戰,兵家和江湖人的配合堪稱完美,以致蒙哥大汗折鞭釣魚城下,使蒙古各路遠征軍團不得不返回漠北,從新選舉大汗,也算為世界上受到侵略的國家延長了壽命。保下了合州等於保住了國門,更是保住了門戶以後那數以萬計的百姓蒼生,此朝江湖人最是難能可貴。
可又讀到明末呢?那些被收入大內的江湖人,又有幾人站出來抵抗李自成的起義軍?又有幾人膽敢立馬關外,向強極一時的八旗叫囂?
清末,那些被傳得神乎其神的大內高手又去了哪裏?都被鍾鳴鼎食抹滅了忠肝義膽,都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所以,在那場春風拂過天府時,法王才會出手,他要保護的,是江湖人那顆不被錦衣玉食、高權厚祿所腐蝕的衷心。你劉心齋懂,貧僧懂,有個屁用,就連法王也被那群不知所謂的江湖人罵成擋住財路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