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分享 (2)(2 / 2)

不,美茜蒂絲的改變是她的眼睛不再發光了,她的嘴唇不再微笑,她那以前富於機智的流利的談吐現在是躊躇猶豫的了。打破她的精神的,不是貧窮,她並不缺乏勇氣來忍受貧窮。美茜蒂絲從她以前的優越的地位降低到她自己所選擇的這種境況,像是一個人從一個燈光炫目的房間跌入一片無邊的黑暗,——美茜蒂絲像是一位皇後從她的宮殿跌回到一間茅舍裏,她隻能擁有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品,她既不能習慣她自己勉強放在桌子上的泥碗,也不能習慣那種代替床鋪的下等草褥。這個美麗的迦太蘭人和高貴的伯爵夫人已失去了她那高傲的目光和動人的微笑,因為她在周圍所看見的,隻有悲苦。牆壁上糊著那種精打細算的房東為了不容易顯出灰塵而選用的灰色的紙張,地板上沒有地毯,房中的家具隻能吸引那些想裝闊的人的注意,的確,一切都使看慣了精美高雅的東西的眼睛看了不舒服。

馬瑟夫夫人自從離開她的大廈以後,就住在這兒,這個地方的寂靜使她感到鬱悶,可是,看到阿爾培經常注意對她察言觀色,她勉強在自己的嘴唇上裝出一種單調的微笑,這種微笑與她以前眼睛裏常常帶著的那種甜蜜的光彩四射的表情對照起來,似乎隻像是一種反射的光,就是沒有溫暖的光。阿爾培也極不舒服,過去豪華的習慣使他難於適應他現在實際的地位。如果他想不戴手套出去,他的一雙手便顯得太白了,如果他想徒步在街上走,他的皮靴似乎太亮了。

但是,這兩個高貴而聰明的人,在拆不開的母子之愛的聯係之下,互相得到了無言的諒解,他們沒必要像朋友之間那樣先得經過初步的嚐試階段才能達到開誠相見,而開誠布公在這種狀況下是極其重要的。阿爾培至少能夠不對他的母親說:“媽,我們沒有錢了。”他至少不曾用這種話來使她的臉色蒼白。美茜蒂絲從來不知道窮苦是何物,她在年輕的時代常常談到貧窮,但在“需要”和“必需”這兩個詞之間,有著很大的區別。住在迦太蘭村的時候,美茜蒂絲想要而要不到的東西很多,但有些東西是她從不缺少的。隻要魚網不破,他們就能捕魚;而隻要他們的魚能賣錢,他們就能買線來織新的網。那時,她沒有朋友,隻有一個與物質生活無關的愛人,那時她隻照顧自己就得了。她並不富有,但她還可以盡可能寬裕地應付自己的一份開銷;現在她有兩份開銷得應付,——而手頭卻一無所有。

冬天接近了。在那個光禿禿的寒冷的房間裏,美茜蒂絲並沒有生火——她,她以前是慣於享受融融的爐火的,從大廳到寢室都暖烘烘的。她甚至連一朵小花都沒有,——她,她以前的房間仿佛是一間培植珍貴的外國花的溫室。她還有她的兒子。直到那時為止,一種履行責任的高興支持著他們。高興像熱情一樣,有時會使我們漠視人世間的實情。但高興已平靜下來了,他們認為自己不得不從夢境回到現實,在說盡了理想以後,他們發現必須談論到實際。

“媽!”正當鄧格拉夫人下樓梯的時候,阿爾培喊道,“如果你高興的話,我們來算一算我們的財富吧,我需要一筆資本來建立我的計劃。”

“資本!什麼都沒有!”美茜蒂絲帶著一種悲哀的微笑回答。

“不,媽,資本,三千法郎。我已有一個主意,可以在這三千法郎上給我們建立起一個愉快的生活。”

“孩子!”美茜蒂絲歎道。

“唉,親愛的媽呀!”那青年說,“我把你的錢花得太多了,而不知道錢的價值。這三千法郎是一筆很大的款子,我準備在這個基礎上,穩定地建立起一個神奇的前途。”

“你說這句話,我親愛的孩子,但你認為我們應該接受這三千法郎嗎?”美茜蒂絲說,臉色有些發紅。

“是的,”阿爾培用堅決的口吻答道,“我們應該接受,由於我們還沒有拿到它,你知道,它是埋在馬賽米蘭巷一所小房子的花園裏的。有兩百法郎,我們可以到達馬賽了。”

“用兩百法郎?你可想清楚呀,阿爾培。”

“噢,至於那一點,我已向公共驛車站和輪船公司調查過了,而且已計算清楚。你可以乘雙人驛車到夏龍,——你瞧,媽,我待你像一位皇後一樣,——車費是三十五法郎。”

阿爾培於是拿起一支筆寫道:

雙人驛車三十五法郎

從夏龍到裏昂,乘汽船六法郎

從裏昂到阿維尼翁,仍乘汽船十六法郎

從阿維尼翁到馬賽七法郎

沿途零用五十法郎

總計一百一十四法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