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禮拜一,是大審開庭的日子。早晨的天氣陰沉得很,維爾福看見那昏暗的灰白色的光線照到他用紅墨水寫成的文件上。那位法官隻在燈光垂熄的時候睡了一會兒。燈花的爆裂聲喚醒了他,他發現他的手指像浸在血裏一樣的潮濕和青紫。他打開窗,天邊上橫列著一條淺黃色的飄帶,把那在黑暗裏高聳著的白楊橫截為二。在栗子樹後麵的苜蓿園裏,一隻百靈鳥衝向天空,傾吐著它那清脆的晨歌。那被朝露所潤濕的空氣浴著維爾福的頭,刷新了他的記憶。“今天,”他有力地說,“——今天,隻要是有罪的地方,那個握著法律之刀的人就必需打擊下去。”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轉向他昨天傍晚看見諾梯埃的那個窗口。窗簾垂下,可是他父親的形象在他的腦子裏是這樣的生動,以致他對那關著的窗戶說起話來,像是它依舊開著而且依舊還可以看見那氣勢洶洶的老人似的。“是的,”他悄悄地說,“是的,放心吧。”
他的頭垂到胸口,他在這種姿勢之下在書齋裏走來走去,接著他自己倒在一張沙發上。他整夜沒脫衣服,他並不想睡,隻是要休息一下他的四肢,由於工作的疲勞和破曉的晨寒甚至已鑽入他的骨髓。漸漸地,大家都醒來了,維爾福從他的書齋裏接二連三地聽到了那組成一個家庭生活的聲音,——門戶的開關聲,維爾福夫人召喚侍女的鈴聲,夾雜著孩子起床時和往常一樣的歡呼聲。維爾福也拉鈴,他的新跟班給他拿來了報紙和一杯巧克力。
“什麼東西?”他說。
“一杯巧克力。”
“我並沒有要。是誰這樣關心我的?”
“是我的主婦,先生。她說您在那件謀殺案上要說許多話,您應該吃些東西來支持您的精力。”於是那跟班就把杯子放在離沙發最近的那張桌子上——那張桌子,跟其他的桌子一樣,也堆滿了文件——然後離開房間。
維爾福帶著一種悲慘的表情向那杯子望了一會兒,然後,突然用一個神經質的動作端起它,一口喝幹了杯子裏的東西。誰都會說他希望那種飲料會發生致命的作用,說他在尋求死來解脫他履行一種比死更難過的責任。然後他站起來,帶著一個令人不忍目睹的微笑在房間裏踱來踱去。那杯巧克力並無惡意,維爾福先生喝了以後並不曾得到壞結果。午餐的時間到了,但餐桌上沒有維爾福先生。跟班又進來了。
“維爾福夫人想提醒您一聲,先生,”他說,“十一點鍾已經過了,法院是在十二點鍾開庭。”
“嗯!”維爾福說,“那又如何?”
“維爾福夫人準備好了,很想知道是否要她陪您去,先生?”
“她是指到哪兒去?”
“到法院去。”
“去幹什麼?”
“夫人說,她很希望能去旁聽。”
“啊!”維爾福用一種略帶吃驚的口吻說,“她希望嗎?”
仆人退後一步說:“先生,假如您希望獨自去,我就去告訴夫人。”
維爾福沉默了一會兒,用指甲搔弄他那蒼白的臉頰。“對夫人說,”他最終答道,“我想跟她談話,說我請她在房間裏等我。”
“是,先生。”
“然後就來給我穿衣服和刮臉。”
“馬上就來,先生。”
隨從出去以後,幾乎立刻就又回來,給他的主人刮了臉,服侍他穿上莊嚴的黑色的衣服。當他做完這一切的時候,他就說:“夫人說,她希望先生穿好衣服以後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