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離 開 (2)
伯爵微笑了一下，當他不想做出回答的時候，他總是這樣微笑的。他再次把他的眼光投回到那蒙麵的女人身上，後者不久便在街角上消失了。伯爵轉過來對他的朋友說：“親愛的瑪西米蘭，你在這一帶沒有什麼事情要做嗎?”
“我得到我父親的墳上去拜祭一下。”摩萊爾用一種哽咽的聲音說。
“那麼，去吧，在那兒等我，我不久就會來找你的。”
“那麼你要離開我了嗎?”
“是的，我也要去作一次虔誠的訪問。”
摩萊爾握住那隻伯爵向他伸出來的手，然後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哀傷垂著頭離開伯爵，向城東走去。基 督山仍站著沒動，一直等到瑪西米蘭走出他的視線，他才慢慢地向米蘭巷走過去，去尋找一所小房子，那所小房子，本書的前半部想必已使讀者們對它相當熟悉了。它依舊屹立在那兩旁菩提樹的林蔭大道(無事的馬賽人最愛到這兒來散步)的後麵，一棵極大的葡萄樹以它那年老發黑的枝條覆蓋著那被南方的灼熱的太陽曬得發黃的石柱門框。兩級被鞋磨損的石階通向由三塊木板所拚成的門，那扇門，由於從來不曾漆過，早已露出裂縫，隻在每年梅季到來的時候才又合成一塊。這座房子外表雖然破敗不堪，但仍然很美麗動人。它實在和老鄧蒂斯以前住在這兒的時候並沒有兩樣，但那老人隻住閣樓，而伯爵現在則已把整幢房子都交給美茜蒂絲支配。
伯爵看見鬱鬱不樂地離開碼頭的那個女人走進這座房子，她剛走進去，關上門，基 督山便在街角出現了，所以他幾乎一見她便又失去了她的蹤跡。那磨損的石階他再熟悉不過了，他比誰都更清楚如何用一枚大頭釘撥開裏麵的插銷來打開那扇風雨侵蝕過的門。他進去的時候不敲門也沒有聲張，像一位親密的朋友或一個房東一樣。在一條磚塊鋪成的甬道盡頭有一個小花園沐浴在陽光裏，充滿著溫暖和陽光。在這座花園裏，美茜蒂絲曾根據伯爵的指示找到他在二十四年以前為美好的願望埋下的那筆錢。站在門口的階沿上就可以看見花園裏的樹木。伯爵在踏進那座房子的時候聽見一聲幾乎類似啜泣的歎息；他朝那歎息聲傳來的方向望過去，那兒，在一個素馨木架成的涼棚底下，在那濃密的枝葉和紫色的細長花朵的下麵，他看見美茜蒂絲低著頭在那兒哭泣。她已揭起麵紗，她的頭埋在自己的雙手中，隻有在獨處時，她才隨心所欲地發泄了那在她兒子麵前抑製了這麼久的歎息和眼淚。基 督山向前走了幾步，小石子在他的腳底下發出聲響。美茜蒂絲抬起頭，看見一個男人站在她的麵前，驚恐地叫了一聲。
“夫人，”伯爵說，“我雖已無力讓你找回快樂，但我還可以給你安慰，你肯把我當一個朋友對待，接受那種安慰嗎?”
“我的命太苦了，”美茜蒂絲答道。——“孤零零地活在世界上。我隻有一個兒子，而他已離開我了!”
“他有一顆高貴的心，夫人，”伯爵答道，“他做得很對。他覺得每一個人都應該對他的國家有所貢獻，有的貢獻他們的天才，有的貢獻他們的勤奮，有些獻出了他們的鮮血，有些獻出了他們的生命，都是為了一個原因。假若他留在你的身邊，他的生命一定會變成一種可恨的重負，他將無法分擔你的憂慮。與厄運抗爭，他將增加他的精力和名譽，把逆境變為順境。讓他去為你開辟前途吧，因為我敢說，你的寄托是不會落空的。”
“噢!”那可憐的女人悲哀地搖搖她的頭答道，“你聽說的那種順境，我從心底祈禱上帝發慈悲賜給他，但我自己是絕不能享受了。我已把厄運的苦藥連渣滓一齊吞下去了，我覺得墳墓已並不遠。你很好心，伯爵，把我帶回到我曾經快樂過的地方。人是應該死在他曾經快樂過的那個地方的。”
“唉!”基 督山說，“你的話灼痛了我的心，尤其是因為你有一百個理由可以恨我，——你的一切不幸都是我造成的。但你為什麼不責備我而要憐憫我呢?你隻會使我更難堪，假如——”
“恨你，責備你，——你，愛德蒙?恨和責備那個饒恕我兒子的生命的人?你本來不是懷著殘忍的仇恨，要毀滅馬瑟夫先生非常引以自傲的兒子的嗎?噢，仔細瞧瞧我，看你能不能發現我有絲毫責備的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