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十月五日 (1)
這是在晚上大約六點鍾的時候;一片貓眼石色的暈霧籠罩在蔚藍的海麵上;透過這片暈霧,秋天的太陽灑出了金色的光芒。白天的炎熱已慢慢降低了,海麵上升起一陣微風,就像大自然從午睡醒來後所發出的呼吸一樣;一陣爽神的微風沿著地中海的海岸吹拂,把夾雜著清新的海的氣息的花草香味到處傳送。
在這個從直布羅陀到達達尼爾,從突尼斯到威尼斯的浩瀚無垠的大海上,一艘整潔、漂亮、輕捷的遊艇正在黃昏的輕霧中航行。遊艇的動作像是一隻迎風展翅的天鵝,平穩地在水麵上航行。它前進得很快速,而同時又很美,在它的後麵留下一條發光的水痕。慢慢地,太陽消失到西方地平線後麵去了;但好像是要證實神話家的幻想似的,它那沒掩藏好的光芒泄露出來逗留在每一個波浪的浪尖上,好像說明火神去藏在海神安費德麗蒂的懷抱裏,後者雖然盡力要把她的愛人掩藏在她那蔚藍的大毯子底下,卻始終掩藏不住。海麵上的風雖然還不足以吹亂一個少女頭上的鬈發,但那艘遊艇卻行進得很快。船上站著一個身材高大、膚色淺黑的男子,他用一對睜大著的眼睛看著他們慢慢接近一片烏壓壓的陸地,那塊陸地成圓錐形地矗立在萬頃波濤之中,像是一頂碩大的迦太蘭人的帽子。
“那就是基 督山嗎?”那旅客用一種抑鬱的口氣問道。這艘遊艇是按照他的吩咐準時趕來的。
“是的,大人,”船長說,“我們到了!”
“我們到了!”那旅客用一種無法形容的悲哀的音調把這句話又說了一遍,然後他又低聲說,“是的,那是港口。”於是他帶著一個比流淚更傷心的微笑又陷入了一連串的思考裏。幾分鍾之後,陸地上發出一道轉瞬即逝的閃光,一聲槍聲傳到遊艇上。
“大人,”船長說,“那是陸上的信號,您需要親自答複嗎?”
“什麼信號?”
船長向這座島指了一指,島邊升起一縷慢慢向上擴大的輕煙。
“啊,是的,”他說,就像從一場夢裏醒來似的,“拿給我。”
船長給他一支實彈的馬槍;旅客把它慢慢地舉起來,向空中放了一槍。十分鍾之後,船上的帆一一卷起,他們在小港口外五百英尺的地方拋下錨。小艇已經放到水上,艇裏有四個船夫和一個舵手。那旅客走下小艇,小艇的船尾上鋪著一塊藍色的氈毯讓他當坐墊,但他並不坐下,卻叉起兩臂站著。船夫們等待著,他們的槳半舉在水麵外,像是鳥兒在滴幹它們的翅膀似的。
“開!”那旅客說。八條槳一齊插入水裏,沒有濺起一滴水花,小船迅速地向前滑行。一會兒,他們已到了一個天然的小港裏;船底觸到沙灘不動了。
“大人請騎在這兩個人的肩頭上好嗎?他們可以送您上岸去。”那青年作了一個不在乎的姿勢回答這種邀請,自己跨到水裏,水齊及他的腰。
“啊,大人!”舵手輕聲地說,“您不應該這樣,主人會罵我們的。”
那青年繼續跟著那在前麵探步的水手向前走。約莫走了三十步之後,他們登上陸地。那青年在地上猛蹬了幾下,抖掉身上的水,然後向四麵觀望,想找一個人為他引路,因為天氣已經漆黑了。正當他轉過身去的時候,一隻手落到他的肩頭上,一個使他嚇了一跳的聲音叫道,——
“晚安,瑪西米蘭!你很守信用,謝謝你!”
“啊!是你嗎,伯爵?”那青年用一種幾乎可以說是很歡喜的聲音說,雙手緊緊地握住基 督山的手。
“是的,你瞧,我也像你一樣的守約。但你身上還在滴水,我親愛的朋友,我得像凱麗普索對德勒馬克(典出荷馬名著《奧德賽》:凱麗普索是住在身奧基亞島上的女神,德勒馬克船破落海,被救起,收留在她的島上。)所說的那樣對你說,你必須得換換你的衣服了。來,我已為你準備了一個住處,到了那兒,你很快就會忘掉疲勞和寒冷了。”
基 督山發現那青年又轉過身去了,確實,摩萊爾很驚奇那些帶他來的人竟一句話也不說,不要報酬地離開了他。他們已經又回到遊艇上去了,他可以聽到他們的槳聲。
“噢,是了,”伯爵說,“你在找那些水手嗎?”
“是的,我一個錢都沒有付給他們,可是他們卻已經走了。”
“別把那件事情放在心上了,瑪西米蘭,”基 督山微笑著說,“我曾和航海業中的人約定:凡是到我的島上來的旅客,一切費用都不收。用文明國家裏所用的時髦話來說,我與他們之間有‘協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