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十月五日 (1)(2 / 3)

摩萊爾驚訝地望著伯爵。“伯爵,”他說,“你不再是那個在巴黎的你了。”

“為什麼呢?”

“因為在這兒,你笑了。”

伯爵的額頭陰暗了。“你說得很對,瑪西米蘭,你喚醒了我的實際情況,”他說,“我很高興再見到你,忘記一切快樂都是暫時的。”

“噢,不,不,伯爵!”瑪西米蘭抓住伯爵的雙手叫道,“請笑吧。你應該快樂,應該用無所謂的態度來向我證明:對這些受苦的人來說,生命隻是一個累贅。噢,你是多麼仁慈呀!你假裝出這種高興的樣子來鼓勵我的勇氣。”

“你錯了,摩萊爾,我剛才是真的高興。”

“那麼你忘了我,——就更好了。”

“怎麼會呢?”

“是的,正如比武的勇士在走進角鬥場之前對羅馬皇帝所說的那樣,我也要對你說:‘去赴死的人來向你敬禮了。’”

“你還沒有感到寬慰嗎?”伯爵帶著一種怪怪的神色問道。

“噢!”摩萊爾帶著一種充滿了痛苦的眼光叫道,“你相信我能夠嗎?”

“聽著,”伯爵說,“你可明白我話裏的意思?你不能把我看成一個普通人,看成一個隻會喋喋不休說些廢話的嘮叨鬼。當我問你是否感到寬慰的時候,我是以一個能洞悉心底秘密的人的資格來對你說的。嗯,摩萊爾,讓我們一同來檢查一下你心底裏的情形吧。難道你的身軀像受傷的獅子似的跳動的痛苦依然存在?難道你的渴望隻有到墳墓裏才能熄滅?難道仍然還有那種迫使你舍生求死的悔恨嗎?難道是勇氣耗盡,愁悶把要照耀的希望之光抑止? 難道記憶的喪失使你不能哭泣了?噢,親愛的朋友,如果是這樣的話,如果你不再能哭泣,如果你那冰凍的心已經死掉,如果你把一切信任都給了上帝的話,——那麼,瑪西米蘭,你是感到寬慰了,別再抱怨了。”

“伯爵,”摩萊爾用堅定而平靜的口氣說,“你聽我說,我的人雖然還在人間,但我的思想卻已升到了天上。我之所以到你這兒來,是因為我希望可以死在一個朋友的懷抱裏。世界上確實還有幾個我所愛的人。我愛我的妹妹,我愛她的丈夫。但我所需要的,是兩條堅強的臂膀,需要一個在我臨終的時候還能對我微笑的人。我的妹妹會滿臉淚痕地昏過去,我不忍心看到她那痛苦的樣子。艾曼紐會搶掉我手上的武器,大喊大叫地驚動全家人。你,伯爵,你不是凡人,如果你沒有這個肉身的話,我會稱你為神,——你甚至可以溫和親切地領我到死神的門口,是不是?”

“我的朋友,”伯爵說,“我還有一點懷疑,——你是否依然這樣的軟弱,還在以你的痛苦自傲?”

“不,真的,我很平靜,”摩萊爾一邊說,一邊伸出一隻手給伯爵,“我的脈搏並不比往常跳得慢或快。不,我覺得我已達到目的地,我不願意再往前走了。你要我等待和希望,唉,不幸的忠告者呀,你可知道你的忠告讓我付了多大的代價嗎?我已等待了一個月,那就是說,我痛苦了一個月!我曾希望(人是一種可憐的動物),我曾希望——希望什麼?我說不出來,——一件神奇的事情,一件荒謬的事情,一件奇怪的事情。隻有上帝知道那是什麼,——由於他把我們稱之為希望的那種信念和我們的理智混雜在一起。是的,我曾等待,是的,我曾希望,伯爵,而在我們這十五分鍾的談話中,你已在不知不覺之中傷痛了我的心,——因為你所說的每一個字都證明我並沒有希望。噢,伯爵!我將寧靜地、安逸地睡在死神的懷抱裏!”摩萊爾說這幾個字的時候是這樣的有力,以致伯爵打了一個寒顫。“我的朋友,”摩萊爾繼續說,“你要求延期到十月五日,今天是十月五日了。”他拿出他的表。“現在是九點鍾,我還有三小時的時間。”

“就算是這樣吧,”伯爵說,“來。”

摩萊爾木木地跟著伯爵,在他的不知不覺之中,他們已走進岩洞。他覺得他的腳觸到了地毯,一扇門開了,各種馥鬱的香氣包圍了他,一片燦爛的燈光照昏了他的眼睛。摩萊爾遲疑地不敢前進,他怕他所看到的一切會軟化他的意誌。基 督山輕輕地拉了他一把。“噢,”他說,“古代的羅馬人被他們的皇帝尼羅王判死刑的時候,他們就是在堆滿著鮮花的桌子前麵坐下來,吸著玫瑰和紫堇花的香氣從容去死的,我們不是也可以像那些羅馬人那樣來打發剩下的三小時嗎?”

摩萊爾微笑了一下。“隨便你好了,”他說,“死總是死,——脫離生命,從而也脫離了煩惱,也就是遺忘和安息。”他坐下了,基 督山坐在他的對麵。他們是在我們以前所描寫過的那間神奇的餐廳裏,那兒,在石像頭上所頂的籃子裏,是永遠盛滿著水果和鮮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