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這些天來一直非常痛苦。他的腳,不如愛斯基摩狗的結實耐磨。因為自從他最後一位野生祖先被馴化後,再經過了一代又一代,他的腳已經軟化了。白天,他得忍著巨大的疼痛不停地奔跑,一到晚上搭好營地他便累得像死狗一般,倒頭便睡。即使饑餓難忍,他也不願挪動腳步去領分給他的食物,害得弗蘭科斯每次都要把他那一份送過來。深深疼愛他的主人晚飯後給他的腳按摩半個鍾頭,還不惜犧牲自己的鹿皮鞋,為巴克縫了四隻小鹿皮鞋,這給可憐的巴克減輕了不少苦痛。比較有趣的是,有一個早晨,弗蘭科斯忘了給巴克穿鹿皮鞋,巴克就順勢躺在地上四腳向上,還不住地亂踢一氣以示沒有鞋子就不起來。他的這個舉止,使一向比較嚴肅的波奧特也露出了一絲笑意,其他狗也羨慕地大聲笑著。不過幾天,巴克的腳逐漸變得堅硬了,以前的傷痛也已消失,那磨破的鞋套也不需再穿了。
又是一個好天氣,早晨他們在佩雷河上套完挽具準備出發,忽然間一向沉默的多雷發瘋了。他頓時發出一陣陣淒慘的吼叫聲,周圍的人和狗都毛骨悚然。還沒等他們反應過來,多雷猛地衝向巴克,巴克嚇了一跳,他從未見過發瘋的狗,按理說根本沒有任何恐懼的理由。很快他知道了這危險的處境,一陣煙似地逃走,拚命往前跑。多雷緊緊地跟在他後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嘴角滿是白沫,他拚命地追著,甚至隻有一步之差,但就是沒追上;巴克太害怕了,他死命地逃,可總是逃不掉,因為多雷也太瘋狂了。他跑著跑著一頭鑽進了島上的森林,又躍過島上地勢較低的另一端,穿過一條布滿鋒利冰石的峽道,跑到了另一個島上,接著又逃往第三個島。再後來他返身折向主幹河道,他不敢回頭望,隻聽見一陣緊似一陣的喘氣聲,多雷一步不落地緊跟其後。周圍的狗都還呆在原處,弗蘭科斯遠遠地在幾百米外大聲呼喚著他的名字,他猛地轉身往回跑,依然搶了多雷一步,痛苦地喘著氣,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弗蘭科斯身上,弗蘭科斯拿著斧頭,當巴克箭一般地穿過他身邊時,明晃晃的斧頭落下,向發了瘋的多雷的頭部砍了過去。
巴克躲過了一難,他斜靠著雪橇,再也站不起來了。經過那驚心動魄的一場生與死的長跑較量,他筋疲力盡,上氣不接下氣。另一邊,可惡的司貝斯瞅準時機,“嗖”地撲向巴克,兩次惡狠狠地把長牙插進巴克那再沒法抵抗的身體,一直咬到骨頭。
這時,弗蘭科斯的長鞭毫不留情地落在了司貝斯身上。這也許是司貝斯自入隊後受到的最嚴厲的一頓鞭打,巴克感到很欣慰,在他心靈深處,主人永遠是正義的。
“混帳,簡直成了魔鬼,”波奧特氣憤地咒罵道,“不咬死巴克,他好像絕不罷休。”
“巴克是兩個惡魔的化身,”弗蘭科斯深情地反駁,“我一直在注意他,我敢保證,總有一天他會瘋狂地把司貝斯這頭魔鬼吞下,把他的骨頭吐到雪地上,一定會的。”
此後,巴克和司貝斯就結下了冤仇。司貝斯作為一個領頭狗和公認的統治者,慢慢地感到自己的特權受到了這隻奇怪的南方狗的威脅。在他眼裏,巴克確實不同於他所了解的其他的南方狗,他們性格都很軟弱,沒有一隻在工作和跋涉時表現得出色。他們耐不住嚴寒、饑餓和艱苦的勞役,最後,隻能是紛紛死去。巴克卻很不一般,他忍受了,做到了其他狗所不能做的,而且十分成功,他的力氣、野性以及狡猾,足以與最出色的愛斯基摩狗相匹敵,無可否認,巴克確實是一條優秀的狗。在他看來,巴克最具威脅的是他狡猾異常,能夠耐心地等待時機,因為他權力欲望中的魯莽和輕率已被那個穿紅衣的男人打得一幹二淨。
他們之間爭權力的鬥爭早晚會發生,不可避免。巴克的本性時刻不停地驅使他一定要抓住時機,打敗司貝斯,因為他的內心早已被一種莫可名狀的自豪緊緊地纏住。與往日的城市生活不一樣,他喜歡拖著雪橇車,喜歡在韁繩下拚命地拉車工作,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這種感覺使他們十分愉快地工作著,他們似乎感到離開這雪橇車和韁繩下艱苦的生活,他們的心就會破碎。這種驕傲,是當轅狗的戴維的驕傲,也是索雷克斯全力拉車的驕傲,但又決不是某一隻狗的驕傲。它在每天清晨即將出發時就緊緊地捉住他們,使他們變成很有熱情、充滿活力的動物;它還每天鼓舞著他們,直到晚上宿營時才悄悄地離去。正是這種驕傲不斷地激勵著司貝斯,讓他去懲罰那些路上盲目行進的、偷懶的或者清晨套車時跑開的狗;也正是這種驕傲,讓他害怕巴克奪走權力,成為領頭的狗,這大概也是巴克的驕傲之處吧。
巴克開始公開地威脅司貝斯領頭狗的地位。故意介入司貝斯和該受懲罰的犯規狗之間,幹涉他的事情。有一天晚上,大雪紛飛,整整下了一夜,早晨套車時,裝病的派克沒有出現,他安心地躲在一尺深的蓋著雪的巢穴裏。弗蘭科斯大聲喚他,沒有找到。司貝斯也快氣瘋了,他把整個營地找了個遍,到處嗅著,還用爪子刨過了每個可能藏身的地方。他咆哮著,對著不遠處大聲吼叫,派克聽到後,在巢穴裏直發抖,不敢出來。
待到最後被找出來時,氣瘋了的司貝斯飛也似地撲過去要懲罰他。這時,巴克橫著一躍,奪過了司貝斯的道路。一切好像都這麼突然,司貝斯毫無防備,被這意外的阻擋撞得連連後退,翻倒在地。正在一旁打著顫的派克見此情景,也不禁勇氣大增,一時間兩隻狗同時撲向撞翻在地的司貝斯。對巴克說來,公平的競爭法則早已不存在,這樣的機會實不多得。不遠的地方,弗蘭科斯對此事甚感好笑,但他沒忘公平的裁判,他狠狠地拿鞭子抽打著巴克強壯的身體,連續地抽打著,巴克並未立即從無力抵抗的敵人身上下來,直到被鞭子打得頭昏眼花,他才不得不向後退去。
接下來的日子,離道森越來越近。巴克依舊插手司貝斯和犯錯者之間的事情,不過他現在幹得很巧妙,總是乘弗蘭科斯不在旁邊的時候。在巴克的煽動下,整個拖撬隊伍中經常發生犯上的事情,並不斷地呈上升勢頭。戴維和索雷克斯不受影響,但其他的狗就一天天地變得難以馴服,工作也變得一塌糊塗。狗群裏常常吵鬧、爭鬥個不停,這些事情都是巴克一個搞的。現在混亂不堪的秩序著實讓弗蘭科斯忙亂開了,他知道巴克和司貝斯之間你死我活的那場搏鬥早晚會發生,好幾次夜裏,每當營地外有別的狗爭鬥時,他都生怕是巴克和司貝斯的惡鬥,穿著睡衣跑出來察看。
時機總是不太成熟。一個沉悶的下午,他們進了道森。在這兒,巴克看到許多人和狗,他們都在幹活。狗為人幹活似乎是天經地義的事情。白天,他們排著長隊在大街上來來往往。晚上還可以聽見他們發出的丁丁當當的鈴聲。他們把蓋房用的木頭和木柴拖著運進礦裏,幹著桑塔科拉山穀馬兒所幹的一切活。巴克常常遇到南方狗。這裏大多數都是帶有野狼血統的愛斯基摩狗。每天晚上,他們很有規律地在九點、十二點、三點齊唱一種夜曲,奇怪的、令人恐懼的歌聲讓巴克也欣喜加入。
深夜,北極光在頭頂上閃耀著,星星在高空中一閃一閃,寂寞的原野上蓋著一層冰雪。愛斯基摩狗的歌聲隨風飄蕩,似乎是對生活的挑戰,對命運的哭訴,對生存的渴求,對生活的哀愁。這歌聲古老而悠遠,包含著對千百代祖祖輩輩的哀愁。它激起了巴克的感情,他抽噎著,為之垂淚,生活的苦痛以及黑暗的恐懼把他從爐火與房屋的文明時代又一次帶到了祖輩們生活過的原始時代。
到道森後七天了,他們沿著巴拉克斯峻峭的河岸往前走,過優肯河河道,並馬不停蹄地向西爾瓦特湖進發。波奧特心急如焚,他忙著送信,而且旅行的自豪驅使著他要創下一個紀錄。他的確有好幾個有利條件。休息了一個禮拜,拖橇狗們都完全恢複了體力,他們來時所開的道路已被後來者踏得更硬了,而且警察局設了兩三個食品站專門為人和狗提供吃的東西,現在他們確實輕鬆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