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蘇州木瀆鎮,有民女夜坐庭中,忽星隕中顱,仆地而死。其父母老而無子,止此女,哀呼急救。移時始蘇,笑曰:“我今為男子矣!”驗之果然。其家不以為妖,而竊喜其得丈夫子也。此丁亥間事。
—《聊齋誌異卷八·化男》
雞叫三遍的時候,剛剛入睡的郭老梁老夫妻,忽然聽見院子裏響起“哎呀!”一聲。這聲音尖急促而尖利,短暫而淒慘。然而,就再沒有其他聲音了,夜愈發的靜。但這一聲已經把他們的睡意驅趕得無影無蹤!
“他爹,你聽見剛才的聲音沒?不會是小蘭……”
“咋,小蘭還沒睡覺嗎?”
“看你那糟記性!小蘭不是天天都喜歡呆在院子裏看星星嗎?”老妻用肘子頂頂老梁,“你躺好,我起來看看,孩子別出啥事了,我聽那聲音不好!”
“你躺著,我起來!”老梁製止老妻。
小蘭可是他們的心頭肉,四十歲上,老妻才懷上小蘭,這可是燒香拜佛成千上萬回才求得的寶貝疙瘩呀!村裏老人們都說,這孩子是絕對不會成的,因為畢竟小蘭娘當時年紀太大了嘛!
可肚子中的小蘭好像知道爹娘的心事似的,竟然平安落了地,且就像老梁屋後的那棵小樹苗一樣,見風就長,見雨就歡,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
老梁徹底清醒過來,他未等老妻點著油燈,就慌不迭地起來了。赤著腳,摸索著,來到外麵。嗬!深秋的地麵還真是涼!老梁打了個激靈。
院子裏一片漆黑,往上看,星星雖然還在眨巴著眼,但它們的微光根本就起不到什麼作用,老梁昏花的眼底,院子裏哪有小蘭的影子?
一陣冷風,不由分說,與老梁撞了個滿懷,老梁又接連打了幾個寒戰。“小蘭!小蘭!”他小聲叫著,夜深了,怕驚醒鄰居的美夢,老梁壓低了聲音。
雞嚇得不敢叫了,院子裏一片寂靜。
老梁抖抖擻擻地摸到小蘭平常喜歡坐的那塊地方,他忽然覺得地上有個東西。
是小蘭!
“小蘭!小蘭!孩子,你醒醒!”老梁再也顧不得是否擾人清夢了,他驚叫起來,喊聲被好事的風送得很遠。
老妻點亮了油燈,端著來到了院子中。
風跑過來,差點兒把燈打滅。老妻慌忙用手遮住。
小蘭躺在地上,她喜歡坐的方凳倒在她身上。老梁摸時,小蘭的臉滾燙滾燙,隻是失去了知覺。
老妻趴在女兒身上,大聲哭了起來,油燈倒在一邊,火已熄滅,院子重又被漆黑主宰。
“別哭了,老婆子!咱先把孩子弄到屋裏吧,小心凍壞了!”
十九歲的小蘭並不重,但年老體衰的老梁獨自卻抱不動,氣喘籲籲之後,他隻得招呼老妻幫助。
老兩口費了好大勁兒,才把小蘭抬放到了床上。
小蘭一直昏迷不醒,她嘴唇和眼睛都緊緊地閉著,長長的睫毛雜亂地交在一起。若稍有知覺,孝順的她決不會讓老邁的爹娘費力來抬自己,更不會讓爹娘為自己擔心。
正因如此,更激起了小蘭娘的悲痛。
她輕輕地推著女兒,所幸,女兒的身子還那樣柔軟,這讓她稍稍放心;摸摸女兒的臉,還是那樣燙人,這讓她又害怕,又略略寬心。她的手顫抖著,嗓音因為剛才的痛哭變得嘶啞起來。
“小蘭,你快醒醒呀,你別嚇娘呀!老天爺呀,這可咋辦呀!”小蘭娘顯然語無倫次了,她心裏壓上了一塊巨石,女兒的情況把她嚇壞了。
老梁也早已老淚縱橫,他坐在女兒床邊,搓著手,不知該如何辦才好。
忽然,老妻在女兒床前跪下,衝著外麵磕頭,嘴裏不住地禱告:“老天爺呀,您老行行好,快教我的孩子醒過來吧!我給您當牛做馬都願意呀!”頭碰在地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
老梁艱難地攙起老伴,扶她坐下,微弱的燈光下,老伴的額頭已起了大包,大包上浸出了血跡。
“她娘,你別這樣,這樣會教我心裏沒底兒!”
“你快想想辦法呀,他爹!這樣下去,小蘭可就要耽誤了呀!”
“你別慌別怕,我這就去求鄰居來,抬小蘭去看郎中!”老梁說著,邁著與他年齡極不相稱的步子出去了。
遠了,遠了,聽不見了,小蘭娘的希望又在心頭升騰起來。
小蘭平常雪白的小臉,此刻紅通通的,像血全部湧到了這裏一樣,小巧的嘴巴,再也說不出一句讓娘高興的話了,而平常,這張嘴常常哄得他們老兩口心花怒放的,可現在……小蘭娘心裏一陣絞痛,她的淚撲簌簌地落下,滴在女兒臉上,滴在女兒胸前。
她想到了女兒的孝敬。小蘭經常說,娘,您和爹要是有一個兒子就好了,你們年紀都這麼大了,離了兒哪成呢?其實,小蘭作為一個閨女,她幹的活比兒幹得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