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曹操塚(1 / 3)

原文:

許城外有河水洶湧,近崖深黯。盛夏時,有人入浴,忽然若被刀斧,屍斷浮出;後一人亦如之。轉相驚怪。邑宰聞之,遣多人閘斷上流,竭其水。見崖下有深洞,中置轉輪,輪上排利刃如霜。去輪攻入,中有小碑,字皆漢篆。細視之,則曹孟德墓也。破棺散骨,所殉金寶盡取之。

異史氏曰:“後賢詩雲:‘盡掘七十二疑塚,必有一塚葬君屍。’寧知竟在七十二塚之外乎?奸哉瞞也!然千餘年而朽骨不保,變詐亦複何益?嗚呼,瞞之智,正瞞之愚也!”

—《聊齋誌異卷十·曹操塚》

許昌城。

這個城市已然經曆了千年的曆史變遷,歲月的雕刀也在這塊多難的土地上留下了無數深深的印痕。古城牆斑班駁駁,新舊迥然。有的地方早已衰頹畢現,有的地方則頗像修建不久。古老的城牆上,長滿了不知名的野草,在盛夏到來的時候顯得分外茂盛。夕陽下,這些野草被鑲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邊,使這些原本平凡的草霎時變得自命不凡起來,似乎它們真地見證了曆史的滄桑,其實它們不過是今春剛剛生出來的。晚風中,這些自以為是的草得意地招搖著,前仰後合地像在給人們講述著什麼。

城外三四裏的地方有一條河,河水雖然不是很寬,也不是很深,但由於河床靠近山崖,地勢落差很大,因此河水湍急,迫不及待地向前,像是去赴一個遠方的約會。赴會的途中,河水莽撞地帶走了河岸大量的泥沙,因此非常渾濁。

人們卻發現一個現象,這現象無限地勾起了人們對河水的神往之情。

每到夏季,這條河就理所當然地成為人們遊泳的天堂,但多數人隻敢在遠離山崖的地方遊,而不敢到靠近山崖的地方去。盡管靠近山崖的河水清清亮亮的,且越靠近山崖越清亮,幽深幽深的,像神秘得難以捉摸的好夢。天熱得厲害的時候,一些膽大的後生就會遊到靠近山崖的水裏去,並以此作為炫耀的資本,向那些隻敢待在河水渾濁處的人們津津有味地講述。

他們的講述繪聲繪色,讓人百聽不厭:河水是如何如何的深,是如何如何的涼,在如此清澈的水中是如何如何的快樂。講述者聲情並茂,聽講者羨慕且慚愧。

因此,河水清澈處漸漸成了檢驗人是否具備男子漢氣概的考場,這考場常常吸引著越來越多的青年人去一試身手。

今年的盛夏又裹挾著讓人難耐的高溫如約而至,遊泳的季節到來了,考驗人們膽量的時刻也到來了。

這天中午,太陽不惜成本地向人間傾泄著熱量,似乎與這裏的人們有著某種深仇大恨似的,整個天地間仿佛變成了一個火紅的灶膛。知了歇斯底裏地叫,狗趴在樹蔭裏,頭緊貼在地麵上,想吸取點兒地底下的涼氣,可吸取到的都是似乎從地底下冒出來的酷熱,因此紅紅的舌頭伸得老長,粗粗地喘氣。

這樣的天氣如果不遊泳簡直沒法過,這樣的熱天如果再不敢靠近山崖分明就是一種罪過。

酷熱,適時地挑起了人們的鬥誌。

抵擋不住慫恿,王冬和王秋終於下定決心:好好享受一番上天的恩賜!

這一次,他們相約要遊到色澤最深的地方去。這樣的地方,非膽子最大的人不敢到,非具有英雄氣概的人不敢靠近。

以前從未有人到過。

他們聽曾在私塾念過書的同齡人背誦過這樣的話:“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跡之所罕至焉。”他們雖然不懂是什麼意思,但從背誦者的口氣裏,他們覺得這些話能夠給人鼓勁。

要幹就幹別人不敢幹的事兒!王冬和王秋都這樣想。況且,親兄弟聯袂,也著實給了他們無限的勇氣。

岸邊站著許多看遊泳的人,這些人不是女人孩子就是老者,他們都用內容複雜的眼光看著水中的兩個年輕人。目光裏有羨慕,有製止,也有好奇。

兩個年輕人向著目標靠近,他們的身手果然非同凡響:速度很快,姿勢輕捷優美。

這姿勢讓老者想到自己年輕的時候,那時他們的身手也和冬秋兄弟相似的矯健;這速度給孩子的思想插上了翅膀,他們想到了自己幾年後的雄姿;看著他們越來越靠近目標,女人的心裏生出了遺憾甚至嫉妒,上天真是不公平,把自己安排成女子!

狗也停止了喘息,眼睛直直地看著遠處兩個越來越小的頭。

忽然,王冬不見了!遊泳的內行人都嘖嘖稱讚道:“這小子真了不起!那樣涼的地方他都敢紮猛子!”

一位山羊須老者豎起了大拇指:“後生就是火力旺!比我當年都強!”

小孩子不服:“有啥了不起的?我長大了也敢!”

年輕女人心裏複雜起來,有的竟然臉紅地想到了這樣強壯的男人在某個特定時候特定地方的威猛。

有的人鼓起掌來。

“不對!都這麼長時間了,王冬怎麼還不出來?”終於有人想到了人的極限。

“是啊,別是出啥事兒了啊!”

“這麼冷的地方,我娘說,人會糾筋(書麵語叫‘痙攣’)的!”一個鼻子邊生有雀斑的孩子驚叫道。

“你娘懂啥?她敢下水嗎?”先前稱有啥了不起的孩子駁斥他道。

那個孩子不吭聲了,其實,他娘是聽他爹說的。

“出來了,出來了!”果然,王冬的頭露出了水麵。

人們歡呼起來。

“這一口氣可真長!”

“能趕上水滸裏的張順了!”

“不對!王冬的身子怎麼變成了兩截了?”

眼尖的人驚叫起來。

是的,浮上來的是王冬的屍首。他的身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砍鋸過一樣,身子分為兩段,兩段身子一前一後漂了上來。

“血!血!”盡管相隔較遠,盡管靠山崖的水顏色非常深,但人們還是發現了一種和以前不一樣的東西漂在水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