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祿數(1 / 3)

原文:

某顯者多為不道,夫人每以果報勸諫之,殊不聽信。適有方士能知人祿數,詣之。方士熟視曰:“君再食米二十石、麵四十石,天祿乃終。”歸語夫人。計一人終年僅食麵二石,尚有二十餘年天祿,豈不善所能絕耶?橫如故。逾年,忽病“除中”,食甚多而旋饑,一晝夜十餘餐。未及周歲,死矣。

—《聊齋誌異卷七·祿數》

月黑風高,伸手不見五指,夫人,我要到你的夢裏去,到你的夢裏向你表示懺悔。可黑霧漫漫,長空茫茫,我被強勁的風推搡著,難以自製。夫人,到你夢裏的路該怎麼走啊!

我真是後悔,這後悔就像一把把的錐子在剜刺著我的心,如果我還有資格說有心的話。可我以前就不曾有過什麼心,隻有驕橫,隻有貪婪,隻有瘋狂,狠毒。這樣的人能算作人嗎?

你勸我,無數次。苦口婆心地,痛心疾首地,涕泗交流地。甚至,你很多次跪在地上,抱著我的腿勸我,而我,竟然一腳把你踢開!因為那時我總是覺得,你是在幹涉我,是在拉我的後腿,是在損害我的威嚴,是在逼我!現在想來,每一句話我都記得非常清楚,每一句話都那麼中肯,都那樣為咱們的家著想,可是,我竟然……

夫人,我現在才知道,你對我多麼好哇!

夫人,我知道,想這些再也沒有什麼用了,所有的恩怨都交於老天來處理,所有的罪孽都交由鬼神來發落,所有的願望都成了燭光搖曳下的影子,無風的時候尚難以捉摸,一陣風過,即無影無蹤。我還能說什麼呢?我隻能靜靜地等待,等待著上天對我的處罰,處罰我曾經犯下的罪過——不可饒恕的罪過!

現在,想起來一年前的事兒我就不由得恨斷肝腸!可笑啊,我哪有心肝腸肺呢?那天,你對我說,咱村附近的屏緣寺新來了一個遊方的術士,他能推知人的祿數,聽下人們議論說,他還可以預測人的壽命還剩多少,甚至,連一個人哪一天死他都能算出來。你央我去,我實在不想去,不是我不聽你的話,更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不信世上有這樣的能人存在,是因為我怕!

我知道自己怕什麼。

我作了很多孽!這些孽早晚會報應到我身上的。這種報應就像春天來了小草要發芽,秋天來了樹要抖去茂密的葉子。但最後,我還是把恐懼扔到一邊,和你一起去了。現在想來,可能是我驕橫的秉性在支撐著我吧,一定是的!當時我想,我怕誰呀,一個外來的術士,能把我怎樣?我記得,那一天,天很低,雲彩壓得人心裏悶悶的,一路上我都不想說話,可能是心裏排解不開那種畏懼感吧?

我偷偷地看你,夫人,你的臉色也很凝重,你的嘴唇閉得緊緊地。你是在為我擔心,別看我對你不好,可在你心裏,我還是你夫君啊!我是你的天,我是你一輩子的依靠,所以你把我看得比你自己還要重。我知道,你希望我的壽命盡量長,甚至想著能讓我的壽命比你的長得多。

為了讓我能輕鬆起來,你和我講了不少話。你說了兒女的事兒,說了孫子的事兒,說了你我年輕時候的事兒,還說今後我們都老了,要經常到屏緣寺布施的事兒。你說得眉飛色舞地,似乎,心裏什麼事兒都沒有,沒有煩惱,沒有擔心,隻有高興,隻有輕鬆。你的步履變得輕快起來,你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屏緣寺。可我呢,我幾乎沒有接你的話茬,我的臉一直陰著,嘴唇一直閉著,因為我心裏有事兒,我怕。

我還沒有忘,我們快走到寺裏時,天竟然落了幾滴雨。那雨毫無來由,毫無預兆,就像是特意下來的,又像特意提醒我,或者是特意嚇唬我的,那雨滴在我臉上,滴在我身上,我覺得特別冷,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雨能讓我這樣覺得冷,我覺得,這雨就像是冰做的尖刀,一滴滴都刺進我心裏了。我心裏更加害怕,因為這幾滴雨,可怕的雨。

夫人,你知道嗎,那滴到我臉上的冷雨讓我想起一件事,一件我現在非常後悔的事,當然也是我做過的許多壞事其中的一件。

鄰村的一個寡婦,有些姿色,偶然間我看見了她。於是我就在一個晚上,偷摸到她的家裏,不顧她和她年幼孩子的哭喊,把她給糟蹋了——夫人,現在我有勇氣用這個字眼了,而在那時,我卻以為那是看得起她,一般的女人我還不願意碰呢!我李承富是誰呀,豈是誰都會值得我碰的!

那一夜,回家的路上,也莫名其妙地下了雨,雨也這樣落在我身上,落在我臉上,也讓我覺得特別冷,於是我打了很多寒戰。其實那時是夏天啊,夏天的雨那樣冷,是故意讓我感到害怕的吧?可是我不怕,我是李承富,我富甲一方,我怕誰呀?

可接下來的事情讓我無論如何也沒想到!

小寡婦竟然在當天夜裏懸梁自盡了!夫人,這件事我從來沒跟你說,我怕你傷心,因為你說過這樣的話:“老爺,你可千萬不要在外麵幹昧良心的事兒呀,那會遭報應的!你要看上了哪個女子,咱花點兒錢把她娶到家裏好了,可千萬不要害人家呀!”夫人,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我總是認為,娶到家裏的女人就沒有味道了,這是我從五房妾的身上得到的體驗。你看我這賤脾氣,真該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