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往年初到貴地時也是這樣。不過第二天,最多第三天就好了。”王亮水欠欠身,好讓自己更舒服些,“幹我們這行的,造孽呀!蠍子是天蟲,是神蟲。我殺生太多了!”
王亮水歎了一口氣。
“哪能呢,王老板。要您這麼說的話,你們那地方吃蛇吃蠍子的人造的罪就更多得沒法算了!”李店主嘴裏這麼說,心裏著實吃了一驚。
“話雖這麼說,可哪一個收蠍子的人能造出像我這麼大的動靜來?全城老少男女都動手了。我造孽呀!”一年不見,王亮水又多了一個新口頭禪。
王亮水幹脆坐了起來。
“可是這不能怪你呀!你給的價錢最公道,難怪他們這麼有勁哩!他們都說,你是最好心的商人哩!”李店主顯然在安慰王亮水了。
“小時候,我爹對我說‘天造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可惜我沒聽他老人家的話。唉!或者,明天心悸就好了吧!”王亮水手撫著胸口,輕輕地拍著,不時地搓揉著。
“那你不幹了唄!”李店主跟王亮水半開著玩笑。
“不幹?你讓我吃什麼?再說,誰跟錢有仇啊!剛才話我是那樣說,可蠍子到底是小小的物件,又不像貪官們那樣官官相護、盤根錯節的,它們能把我咋樣兒!”
王亮水幹笑了一下,這一笑讓李店主身上起了疙瘩,他覺得,王亮水的笑裏有著深意,是對蠍子的輕蔑?是對自己僅會開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店的嘲弄?反正他也說不清楚。
輕輕地掩上門,李店主退了出去。
“管他呢!錢不賺白不賺啦!”身後,王亮水的南方口音追出來。
夜晚重重地來臨,它“咣當”一聲關閉了所有客房的門,人們的眼瞼似有千斤重,都不自覺地要進入了夢鄉。秋蟲似乎意識到自己的時日不長,卻在此時更加清醒,於是不約而同地更加賣力叫了起來。於是,“興隆客棧”裏隻剩下人們滿足的鼾聲和秋蟲倔強的鳴唱。
李店主未睡,他屋子裏的燈還在疲憊地睜著眼。他在算著賬,算盤珠嘩嘩響。今天生意不錯,這個王老板,總是能給自己帶來好運。
再半個時辰就子時了。李店主伸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老腰,爽爽地打了一個嗬欠。今天的活兒幹完了,老婆子又要怪罪自己了。“這個浪婆娘,都一大把年紀了還那麼……”李店主臉上浮上一層笑意。
“李店主李店主!他要來了,救救我!”“咚!咚!咚!”急促的擂門聲將李店主久違的溫柔夢擂得粉碎。蟲嚇得不敢叫了,雞卻湊起了熱鬧,狗在響應著。
擂門聲在夜裏顯得格外瘮人,一聲聲不像是擂在單薄的門上,倒像是擂在人的胸膛上。
“開門,開門,老李!我是王亮水!他就要來了!”怪不得聽不出誰的聲音了,原來一個人急的時候聲音會變得這麼厲害,李店主想著,疑惑地開門。
王亮水挾著一股寒風進了門。他臉色比白天更加慘白,嘴唇哆嗦著,牙齒打著架,就像是大冬天一個人隻穿個褲衩在院裏站了半個時辰一樣。
“咋啦王老板?把你急成這樣?”李店主隨手掩住門。
“我也不知道,我隻是……有人要抓我了,……蠍子派來的!”王亮水從來沒有過的語無倫次。
“慢慢說,老王,別著急。”李店主伸著懶腰,把手裏的賬簿鎖進抽屜。
“來不及了,快給我找一個躲避之處!我好像聽到了他的腳步聲!”王亮水要哭了,臉上的肌肉急速地抽動著。
李店主不明白是誰要來,更不明白什麼人會把走南闖北的王亮水嚇成這樣。但出於多年的交情,他無暇多問,隻是在緊張地尋找能讓王亮水藏身的地方。
床底,不行,床太小,是自己夜裏偶爾不跟老婆睡的時候對付著躺的,藏不住;櫃子,太低了,會把他憋死的,再說,他嚇成那樣,會發出聲音的,這樣反而會害了他;夾壁……更不行,那是自己最隱秘的地方,老婆都不知道……
王亮水嚇得已蹲在地上,身子不住地抖動,像北風吹動著的搖搖欲墮的窗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