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楊林才覺得馬蹄聲有些過於生硬,戰馬的步伐也有少許打滑。借著火光月色,楊林凝了凝神,才發現,甬道內的積雪雖薄,卻已然凍成了無數冰塊,暗紅的冰塊卡在一片素白之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和寒氣,總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妖冶……
不一會,其他軍士到達時,他又折了回來,眼神有些怪異,本該橫在身側的長刀,此刻也掛在了腰間。
楊林奪過身邊一位軍士的火炬,翻身下馬蹲在地上,指著一塊暗紅色的堅冰“將軍,您看!”
“不必,本府知道了。”林霄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跡“傳我將令,全軍將戰馬悉數栓與城外,徒步入城。”林霄頓了頓之後似乎覺得沒有交代清楚,便又追了一句“讓將士們把麵巾暫時摘掉。”
“屬下明白。”楊林看得出蒼雪關守軍已遇不測,否則這雄關漫道,怎會無一人駐防?想必是城中混亂,騎馬多有不便,可這城關中惡臭無比,摘掉麵巾是為哪般?。
“將軍有令!全軍將士,將戰馬悉數栓於城外,捂緊麵巾,徒步入城!”
林霄自顧自的摘下麵巾塞在戰袍裏,騎著戰馬往城外走,將士們見主將如此,理所當然的就摘去麵巾跟在他後麵。李信誠等將官不明情況,本欲問上幾句,可林霄麵色著實不善,也就隻得作罷,反正入了城,一切便都清楚了。
“嘔……”
甫一進城,大部分軍士都吐了出來。積雪的掩蓋下,惡臭傳不出多遠,可此刻他們進城之後,鼻翼間的不適感,讓人不住的惡心,甚至讓他們把嚴寒都給放到了一邊去。
此刻,他們終於知道將軍為何要讓他們步行,城內,除了清理出的主道,旁側的小巷支路上堆滿了死屍,在積雪中發白,發硬,隻有致命傷口凍結後,在月光下映出的一抹嫣紅,才能證明,這曾經是一個人。
部下們被眼前景象震撼,林霄則是麵色鐵青,他提著長刀,小心的讓開路邊的屍體。
但城牆梯整個被屍首鋪滿,他要上城頭,又怎麼可能避得開?
星落刀的刀鞘不經意間一磕,一條手臂就摔在地上,砸成兩段,落腳稍有不慎,便會踢中一顆人頭,滾下城牆。
而手臂和頭顱的主人,依舊平靜的躺在那裏,除了唇齒發青,麵色慘白,鐵甲綻開朱花之外,他們與熟睡的生人無異。
“皆是母生父養……為何落得這般田地……”他默默登上城樓,城頭軍士們的死狀淒慘無比,每個人都是周身受創,似是遭到圍擊。
齊軍的大旗就倒在地上,林霄隨手將旗幟扶起來,旗幟上抖落下無數血色冰淩,黒木旗杆也凍上了一層黑紅。
摘下那隻緊緊黏在旗杆上的手掌,林霄扶著旗幟看向城內,朔風灌進甲胄與衣袍的縫隙內,玄甲上頃刻便附了一層霜色。
“你們在哪……”他舉目四望,除了城南的數千具屍首鋪滿了城門城牆外,他竟再也看不到一個人影。
“一定會有人活下來的。”林霄扛著那麵破破爛爛的血旗,在城牆上來回踱步,寒風徑直將他胸前的玄甲,給鍍上了一層素白。
“將軍,將軍!”李信誠連忙衝上城頭“將軍,我軍未備禦寒衣物,城頭寒風正盛,將軍還是先下城再說吧。”
“……”林霄沉默了半晌,用刀鞘磕了磕胸前甲胄,白霜抖落一地“也罷……本府已經知曉了。”
“將軍知曉何事了?”
“跟來便知。”林霄左手舉著火炬,右手握著旗幟便快步下了城頭,當著數千軍士的麵,將令不下,一言不發,兀自朝城北走過去。
一眾軍士不知所措的看著諸位將官,李信誠和獨孤怡稍稍商量了一下,便代為下了令“城中尚不安寧,全軍跟隨前往城北。”
除了南門之外,蒼雪關內什麼也沒有,可越往北,鼻翼間的惡臭與血腥便越發濃烈。
走出北門,月亮被烏雲所遮擋,林霄隻得依靠先前記下的方向前行,他依稀記得那個方向,隱約有幾麵旗幟在烈烈抖動。
山路難行,軍士們跟在林霄身後,到了一個坡事稍緩的控地,卻看見主將猛的摔了一跤。
林霄扶著地麵爬起來,火光中,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呆立當場。
烏雲被風吹散,月光重新灑下,軍士們總算明白,將軍大人為何會呆立當場。
這裏是一個山穀。
更是一個人間地獄,目光所及之處,滿是殘騎裂甲,黑紅積雪,目不可及之處,隱隱可見殘破的旗幟,歪斜的長槍。齊軍的堅甲方陣,強弓勁弩,竟然就這樣,曝屍在雪原中,雪大時被掩埋,雪停時又被朔風挖出,他們中很多人身上沒有傷口。
這些所向披靡的披甲持盾之士,竟是活活被餓死……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