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披霞逆旅(1 / 2)

“將軍不多留幾日麼?”

“本就倉促,便不多留了。”陳瀚看了看初上的日頭,又望了望霧蒙蒙的山道,唇角浮起一絲微笑,今天會是個好天氣,至少,雪不再下了。

“既然如此,餘某也不留將軍。”餘都統說著拿出了一個行囊“餘某為將多年,雖無戰功,然無家無室,倒也還有些積蓄,在此,便贈與將軍沿途打點之用……”

“使不得使不得!”陳瀚連連謝絕,二人一來二去,糾纏無果。陳瀚隻好接過袋子,取了一金“都統心意,此金便可。”

“唉,一金不足……”

餘都統本想勸說一番,陳瀚卻不由分說的將行囊塞回他懷裏“沿途食宿,一金足矣。沿途打點,自有大帥公銀。再者,本府若是收得多了,豈不惹人閑話。”

餘都統見他說的在理,可贈人之物怎好收回,況且自己還有求於他,躊躇了半晌之後,見陳瀚堅決,方才作罷“將軍既不守金銀,餘某不好勉強,但此物,請將軍務必收下。”

說著他取出一紙信箋,抵於陳瀚手中“餘某鎮守白馬關多年,與江油關守將雖非同營袍澤,卻也有些公文往來,稱不上交情,也算相熟,有這一份信箋,也免去為人刁難之困。”

“將軍有心了。”陳瀚接過信函悉心收好,翻身上馬,朝餘都統持劍一禮“瀚,就此別過。”

“一出白馬關,便再無故人,將軍珍重。餘某在此,祝願將軍,武運隆昌!”

重山道險,積雪阻斷。

戰馬尚且好說,積雪不過將將滿過馬蹄,雖是艱難,卻也還不致寸步難行,但隨軍糧餉和那一車桃木,卻是如何都挪不動了。

無奈之下,陳瀚隻得讓軍士們身負桃木,置桃木於馬背,累是累了幾分,不過好在昨夜修整,精力正旺。這群自鎮南來的軍卒又從未見過如此大雪,新奇之下,疲乏之感倒是淡了些。

待到了江油關,已是日薄西山。

他把背上的桃木解了下來,活動了活動筋骨,毫無疲乏之感,便起了連夜趕到涪城關之意。

於是便便拜關,遞碟,入關。

一路無礙,如同餘都統所言,守關秦將閱信之後,便未曾為難與他,可就在陳瀚表明欲即刻出關之時,那位秦將卻有些為難“將軍今日若想出關,恐有難處……”

“不知都統有何難處?瀚身負聖詔,期限倉促。可否通融一二?”

那秦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最終是搖了搖頭“罷了,貴官且隨我上關北一看便知。”

未上城頭,先聞關外喧鬧之聲,隻是隔著城樓,朦朦朧朧,難辨其意。

“這些許流民,皆自陳倉避亂而來……”那秦將話語中掩不住一絲不忍“本府本欲開城,然關內糧餉僅夠軍士果腹,再向南,便是蜀地了……”

“一路苟且至此……已屬不易……怎料……”陳瀚自幼流亡數千裏,自持識得幾分人間疾苦,可眼下環生慘象,仍舊讓他挪不開步子。

遍地屍骸,卻又不同於他所熟悉的沙場。不見慘淡的刀光,亦不見淋漓的鮮血。

有的,隻是滿眼老弱婦孺,篳路藍縷,衣衫單薄,麵無人色,雙目無神,他們或是認命般的趴伏與雪中,殘破的衣衫,掩不住青腫的肢體,或是滿懷熱切的,伏耳於關門之上,苦苦哀求著,或是瑟縮樹下,仰望著漫天雲霞,默然不語。

胡紹堂在一旁黯然點頭歎了一句“寧為盛世坊中犬……不於亂世惘為人……”

這一句話倒是將陳瀚給驚醒了,他定了定神,朝著那秦將俯首一拜“瀚奉詔而行,為國而征,勞將軍費心,助我出城!”

“將軍為國遠行千裏,本府感佩,然關門一開,災民勢必蜂擁而入,我軍將士若阻之不慎,頃刻便生民變……”

“瀚與將軍初見,不敢提知。”陳瀚立於城樓之上“瀚感將軍仁義,當曉大義爾,戰亂一日不平,黔首一日無寧,請將軍助我。”

“此事……”眼見秦將還有些猶豫,胡紹棠突然遞了一包金銀過去“我家將軍心急如焚,還望貴府想想辦法……”

那秦將愣了一下,隨即抬手將金銀打落在地,他推了胡紹棠一把,指了指城下“爾將本府視作何等人耶?!”

本是俯首而立的陳瀚忽然抬起頭來,沉聲說了一句“瀚為府官。”

“瀚為府官,自知將軍難處。軍資軍餉皆動之不得,便以此金,供貴府接濟災民之用。請將軍務必收下,瀚少時修書一封,以助將軍入蜀采糧。”

那秦將聞言,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陣,隨後又側目望著城下,天下不安,蒼生無寧,此間道理他又何嚐不懂。他雖未去過巴廊,也知南中乃兵連禍結之陲。朝停詔回這等邊地戰將,其平亂之心,已昭若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