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劍門官時,迎接陳瀚的隻是一個標統。雖說鎮南都統並非禮儀陳腐之輩,但他還得求本關都統放行,便多問了一句“此間未見貴府都統,不知貴官可否代為通傳,引我等與都統一會?”
這一問之下,那標統竟麵露悲色“我府……我府都統早先……追隨大帥出師太原,至今未歸……故而無從與將軍相會,請將軍體諒……”
陳瀚恍然,點了點頭後抱拳行禮“無心之言,瀚歉矣,願貴府將軍,武運久長。”
“將軍有心了。”那校尉還了個禮“將軍一路遠來,顛簸勞頓,下官本該留將軍於關內留宿款待一番,待通傳陳倉府再送大人出關,然我府主官未歸,下官不敢阻將軍路途,亦不敢私留將軍於關內……望將軍海涵。”
陳瀚舒眉一笑“無妨,貴官予以方便,瀚感念在心,豈有以怨報德之理。”
“將軍雅量,容下官稍事安排片刻,便送將軍通關。通關之時若有冒犯,還望將軍雅量依舊,切莫見怪。”
“如此,便有勞貴官了。”兩人定下之後,便各自回頭與士卒吩咐,陳瀚走到胡紹棠身邊,低聲道“紹棠,讓弟兄們下馬步行,通關之時小心行事,切莫讓關內軍卒靠得太近。”
"下官明白……"
那標統見陳瀚等人牽馬入關,便沒去收繳他們的兵刃,倒不是自持勇武,自古名將,敢以長朔傍身者,無一不為後世冠以勇名。
但任他何等勇武之人,若是身側林立持牌操矛之士,也不過是池中之麟,渠中之蛟。
隨行軍士們雖有些緊張,但陳瀚卻毫不在意,關門已閉,身陷槍林甲牆之隙,回頭之機早已斷絕,不若所幸一路往前便是了。
“將軍。”或許是氣氛有些尷尬,那標統便看了看陳瀚背上的雪刃長朔問道“將軍所負馬槊,該有四十餘斤?”
陳瀚側目,有些詫異“貴官好眼力,此槊重四十七斤七。不過,本府未曾聽聞秦軍備朔之事。”
那標統失笑道“下官入仕之初,曾於陽關戍守,故不至認作拒馬步槊。”
不過標統說的倒是不假,槊,向來是世家勇將的兵刃,這一杆長槊拋開三尺三的槊首不談,單隻這七尺槊杆,便是巧匠三度春秋尚隻得四成之功,稍有差池便用之不得,此若不為利器,何者可受此譽?
而馬槊這等兵器,講究輕、韌、實,以供戰將策馬衝蕩,臨陣揮戈,尋常不過二十斤,眼前此人使得一柄四十七斤長槊,可見其勇力。
那標統想到這,便又打量了他的兵刃一番“刃及劍脊,果真利器,隻歎不得見將軍黃沙飛彩。”
陳瀚不由麵帶赧色,笑了笑並未言語。
那標統見他如此,便也不再多言,隻是將他們送到了關外,告了聲罪,便還身城內,與軍士們一道盤查往來流民。
劍門關好比一道界碑,過了劍門關,難民依舊如潮而至,可這雪卻是不再下了。
陳瀚憂心忡忡的看著天邊烏雲,不由的犯起愁來“本就是披霞而行,若是下起雨來,山間流沙滾石……”
“劈啪!”
旁側的一支枯椏折斷開來,陳瀚邁眼望去,竟是一具伏於路邊的屍首又活了過來。
那男子蓬蒿般的頭發,頗為講究的束了一個冠。胡須雖是沾染了不少汙水雪屑,卻打理得出奇的整齊。
這本該是個十分講究的人。
可如今,他如癲狂而不知寒冷一般的伏在冰雪之中,看著他身上的單衣,幾個軍士過路的軍士不禁打了個哆嗦,裹緊了披在身上的袍子。
陳瀚注意到他的時候,他正固執的用雙手扒拉著鬆樹。
這裏的鬆樹,都有些年成了,他在那粗糙的樹幹上留下一抹抹亮眼的痕跡,直到十指腫脹發白,滿是紅白碎沫雙手騰起陣陣白霧,卻再也擠不出一滴鮮血來。
似是感受到了了目光的觸摸,又或是聽到了馬蹄聲,他木木的回過頭來,見是一群衣甲鮮亮的軍士,便匆匆站起身來,想要提一提袖。
可他隻剩一身單衣,又何來袖口呢?
他望著自己的雙臂錯愕了一陣,隨即靦腆的笑了笑,將那血淋淋的雙掌一疊,畢恭畢敬的行了個禮“各位軍爺,小生這廂有禮了。如有叨擾,還望寬恕則個!”
本是如同戲中醜角一般的滑稽,此刻的胡紹堂卻隻是死死捏著劍柄,從牙縫中擠出了兩個字“澤清…”
陳翰將目光側到一旁,提了提手中的長槊“兄台何為?”
長槊寬大修長的鋒刃映出一道寒光,那男子怯怯的退了一步,可邁了邁眼,他便又瑟瑟的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避著長槊鋒芒,擋在了鎮南都統的馬蹄前…
“將…將爺能否施……施於小可馬草兩株…救…救小兒…”
陳瀚看了看眼前的書生,又看了看那個裹著數層衣物,躺在雪中嘴唇發白的孩子,懊惱的揉了揉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