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兩片灰白的厚嘴唇,伸開五指在我臉前一晃,說:“當然,是真正的非洲鑽。”

果然純澈透明,泛著淡淡的藍光。我不由發出驚歎。

他得意地提起頸上的墜子給我看,又歪過頭顯示自己的耳釘:“所有這些--都是金剛石!”

我做出難以置信的表情,小坤也會意地衝他豎起大拇指。

他問:“你聽說過非洲之星麼?就是南非開采出來的世界上最大的鑽石,獻給了英國王室。它是由一顆叫庫裏南的天然鑽石加工成的,當然還剩下不少小顆粒,流落到世界各地。”

我故意睜大雙眼:“難道……”

他挑起眉毛,舉起左手,在小拇指的戒指上吹了口氣:“這就是其中之一,我的非洲之星!”

我笑道:“是你拍賣得來的麼?”

他唇角上揚,露出方正的白牙:“嘿嘿,我祖父是庫裏南鑽石切割專家的助手。”

“哇,你太富有了。”

“錢比狗屎還多。”

我歎了口氣:“可惜,富人太緊張,你們總得跟時間打仗。”

他忙問:“什麼意思?你以為我是那種為了賺錢而放棄生活的蠢蛋麼?我可不是投資銀行家,也不是股票經紀人,我是休閑貴族。我享受生活,所以不會把鑽石藏在保險櫃裏。”

“你有時間旅行麼?”

“你在開玩笑麼?我幹嗎站在這裏?因為我剛剛從杭州旅行回來!我還去過上海、廣州、三亞、西安。中國行是我環遊世界的第一站。”

“可是,你卻沒有時間在中國的首都逗留一個晚上。”

他鼓了鼓嘴:“我來過北京,該去的地方都去了。”

我說:“這麼大的城市,肯定還有一個神奇的地方等著你。既然你是休閑的旅行者,何不隨遇而安呢?”

他欲言又止,兩手伏在櫃台上,擠出一句:“夥計,天快黑了,我還有什麼鬼地方可去?”

我隨口說:“可以逛逛京城的酒吧,有上等的爵士樂。”

他愣了愣,似乎意識到自己上當了,用戴鑽戒的手衝我和小坤射了兩槍,轉身離去,嘴裏喊著:“非洲之星--北京之夜!”

崔八

員工在背地裏都稱我們的主管為崔八。是誰最先這麼叫的,無從追溯。崔八是民航學院畢業的正規大學生,來公司二十多年了。她的同班同學,有的當上了航空公司副總裁,有的是民航局的高級官員,運氣平平的也能混個公司部門經理。而她僅僅是中轉值機櫃台的一個小主管。據說她剛來單位時幹勁十足,很快就通過了高級客運員考試,並拿到國際航空運輸協會頒發的資格證。不過她脾氣差,性格倔,人緣不怎麼好。三十歲那年,她被派往美國的航站深造,可謂風光一時。才去了半年,兒子生了重病,她請假回國。恰逢她的老領導退休,繼任者平日與她針鋒相對,立即派別人頂了她的位置。她出不了國,在原部門又沒有合適的崗位,隻好重新回到值機櫃台,一幹就幹到現在。

崔八的丈夫比她大很多,以前在安保部門工作,退休後整日閑逛搓麻。家裏有部小汽車,是他的專用坐騎。她擠公交車上下班,輪到夜班或者趕上刮風下雨,想讓丈夫接她一趟比登天還難。她最愛跟別人談她的兒子,列舉他種種天才跡象後,無比惋惜地說:“我兒子什麼都好,長得又帥,就是學習不好。”兒子十八歲了,眼瞅著考不上大學,崔八又氣又急,“現在公司門檻高了,說是隻招大學生,呸!還不是欺負咱勢力小,我看那當官的孩子一個比一個爛,不都進來了麼?”

她對旅客早已失去了興趣,對值機櫃台也充滿了怨恨。她唯一的樂趣就是修理手下的十來個員工。他們都是臨時工,沒啥文憑,年紀又小,就像孫悟空翻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從他們的工作到吃穿住行,乃至一根頭發絲,她都要隨時監控,權力欲得到了最大的滿足。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突襲測驗,順手寫出一張業務知識考卷,印上十來份,利用休息時間把員工召齊答題。然後,大家心驚膽戰地等著她批改卷子,被挨個訓斥。起先,幾個女孩還哭鼻子,挨罵挨多了之後就皮了,大家都麵無表情地聽著。可崔八最痛恨別人對她有麻木情緒,就用卷子往他們臉上拽,直到他們露出驚懼的神情。格格天資聰穎,每次都能考九十多分,仍然逃不了數落:“就這麼點東西,天天考,你都考不到滿分?”我看過一份卷子,天王老子也考不了滿分。她問大家電腦鍵盤上的Alt代表什麼。

她的“崔氏英語”教學赫赫有名。她用“people mountain(人,山脈),people sea(人,大海)”來形容人山人海,對行李超重的外國旅客說“No money,no go!”(“沒錢,甭走”)嚇得旅客滿頭冒汗,以為遭劫了。旅客換好登機牌後,問員工去哪裏登機。員工指著玻璃門幹著急,不知道如何用英語說“請出門上二樓”。崔八教他們說“Get out!”(“出去!”)。

畢業於英語係的雲尚聽到這些,驚訝得合不攏嘴:“天呢,這是對英文的玷汙!”我在想,旅客竟然能忍受這種粗鄙的語言!員工還不如一句話不說,光靠表情和姿勢來表達心意。崔八振振有詞:“標準的英語?看看這幫沒頭腦的野孩子,給他們講東西就是對牛彈琴。我發明的這些短語簡單好記,完全是因材施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