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金過於直白,且數額難以把握,因此旅客更喜歡用特色小吃賄賂我們,比如袋裝的魚片、豆腐幹、臘腸、貢糖、桂圓幹之類。有山東來的旅客熱情洋溢地拆開一箱煙台蘋果,給每位員工發兩個,推都推不掉。還有發罐裝王老吉的,說是天熱讓大家解解暑。有個女旅客一來就找主管,見到小坤後,從背包裏掏出她親手納的花鞋墊硬塞給他,像是在送定情之物。還有個女的更逗,把一疊粗糙的油餅扔在櫃台上,二話不說。我以為她暫時擱一下,不料她辦完登機手續後轉身就走,我喊:“您的餅!”她笑道:“行李超了兩斤,你沒罰,送給你吃。”小坤嫌惡地提起塑料袋,桌子油了一大片,忙叫住那女的:“拿走拿走!”她邊跑邊喊:“飛機上有飯,你們吃吧!”

小坤向來鐵麵無私,我們組的成員也都算老實,什麼賄賂都能抗拒,盡管有時候會咽著唾沫推開一盒進口巧克力。在我印象中,小坤隻有一次動了心:有旅客拿來一大盒雲南白藥創可貼。大家都眼巴巴地看著,小付剛剛負傷的食指還包著手紙。小坤對旅客說:“這要是單純的慰問品就好啦!”旅客是個會來事兒的,眉開眼笑地說:“就是慰問品。不管是否給我優惠,我都真心實意地送給你們。”小坤當機立斷,給他減免了五公斤的行李逾重費。看來,投其所“需”最重要。

有的旅客很凶,一聽說行李超重就吹胡子瞪眼。

有個啤酒肚男曾對麥草大吼:“超什麼啦?你管得著嗎?”

麥草說:“我是值機員,當然要管超重行李了。”

男子聲大如雷,目紅如血:“你敢管老子?管一個試試?殺了你!”

麥草素來文弱,當場就嚇哭了。過了一段時間,她頭暈乏力,到醫院一查,心律失常了。她自己說,可能是早出晚歸累著了。我們都認為,她是被嚇出的毛病。

有的旅客耍小聰明,隻把箱子的一半放在稱重器上,這樣顯示出的重量就很輕。值機員會喊:“行李往裏放放!”旅客便把箱子舉起來往傳送帶上一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把另外一件行李扔上稱重器。如果動作夠快,旅客又比較多的話,值機員是不會察覺的,或者說,察覺了也懶得管。

小寶幹過一件認真的“壞”事。他眼見旅客推來一個碩大的包,稱重卻不到20公斤。旅客抬起右腳,費力地支撐著漏在稱重器外麵的部分。小寶發現了,故意慢悠悠地翻護照,用兩隻食指玩弄著鍵盤。旅客麵露窘色,卻不敢吭聲。小寶拉長聲音問:“就一件行李是吧?”旅客連連點頭,哀求般問:“能托運了麼?”小寶把護照翻到尾頁,遞給他,說簽上名字。旅客歪著身子,臉都憋紅了,手剛一握筆,腳就鬆了,行李滾到地上。小寶納悶地探出腦袋:“咦,地震了麼?”旅客蹲在地上拽包,滿頭冒汗。小寶說:“老哥,您這包兒得三十七八公斤!不信再稱稱嘛!”旅客頭搖得像撥浪鼓,連說“沒那麼重”,卻死活都拎不動那個包。小寶走出櫃台,齜牙咧嘴地幫他把包抬上秤,375公斤!小寶拍拍胸脯,說:“我壓根兒不用看顯示器,我的眼睛就是秤!”旅客徹底服了。

小雅值班時,有個中年女人去迪拜,行李超重十多公斤,苦苦哀求。小雅心軟,讓她找行李少的旅客幫忙托帶一件。她便守在櫃台旁邊,盯著每一個走過來的客人。去迪拜的客人不多,帶的行李都不少,她越等越失望,急得直咬嘴唇。

這時,一位年輕的男子走來,手提輕巧的小箱子,把護照給小雅,小聲說:“去迪拜。”那女人又驚又喜,從側麵撲向男子,抓住他的胳膊說:“兄弟,我可把你等著了!”把男子嚇了一大跳。女人自知有些失態,把毛衫向下拉拉,頭發往後一甩,媚笑道:“你姐這次走得匆忙,沒留神行李超了點,咱倆一道兒走唄?”男子生性靦腆,就默許了。小雅問他:“您選什麼座位?”女人來勁了,湊過來說:“當然和我挨著了,靠窗戶的,情侶雅座!”男子一言不發,臉微微泛紅。女人笑望著他,柔聲問:“是第一次麼?”男子羞澀地點點頭。

我們幾個值機員全倒了。

女人又問:“那邊有人接你麼?要不跟我一起走吧。”原來,她剛才問他是不是第一次去迪拜,兩人還挺默契的。

超重的箱子咕嚕嚕地被傳走了,女人如釋重負地伸了個懶腰,開始穿外套,男子知趣地接過她的手提包。她穿戴整齊,還親昵地幫他整整衣領,兩人並肩離去。

京滬快線

京滬快線是指首都機場與上海虹橋機場之間的“空中快線”,每天的航班數量超過40班,平均每半個小時就有一班往返。旅客有專門的值機櫃台,乘機流程比較簡單,機票簽轉也自由一些。

凱文在京滬快線實習。他有一種感受:京滬快線的旅客是最不快樂的群體。他們幾乎都是商務旅客,坐飛機是為了出差,而不是旅遊。而且,很多旅客往返於京滬之間的頻率過高,就像坐公交車去上班,乘機的過程被視為時間浪費和身體折磨。當目的地無法給他們帶來任何驚喜時,旅行自然是乏味的。他們富有,大都是行業高管和航空公司的高端客戶,但是精神緊張,換登機牌時還捧著會議文件,一上飛機就看筆記本電腦。他們以秒來計算時間,航班稍有延誤就抓狂。用凱文的話說,他們連微笑的時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