菠蘿蜜
菠蘿蜜是我的第二個師傅。之所以這麼稱呼她,是因為我曾看見她抱著一大袋海南菠蘿蜜幹,吃得不亦樂乎。而她本人,也像菠蘿蜜一樣,貌不驚人,內心甜美。
起初,我對她沒有半點好感。她是B組的值機員,我們很少見麵。她給我的印象淩厲傲慢,走路時喜歡高仰著頭,兩手插在褲兜,鼓鼓的大眼睛四處掃射。有幾個同事告訴我,她很會來事兒,是崔八的紅人。我看她就更不順眼了。
T3轉場前一個月,我們改變了班製。全體組員劃分成三個小組,一天有兩個小組上班,上兩天休息一天,俗稱“三班兩運轉”。分組後第一天上班,菠蘿蜜就給我個下馬威。我在她身邊坐下,她劈裏啪啦地敲著鍵盤,冷冷地說:“十點上班,你九點五十八才到,放東西又用去五分鍾。”我驚愕無語,從來沒有同事這樣不客氣地對我講話。她起身對我說:“來,你辦人,我拴條。”旅客一多,我就慌神。她還不住地挑毛病:“查護照有效期了麼?”“看護照後麵簽名了沒有!”“怎麼不在登機口上畫記號?”旅客高峰時,我光拴行李條都忙不過來。而她動作如閃電,還時時盯著我的一舉一動。她手裏捏個袖珍訂書器,每拴一個行李條都要加固兩針。這是業務規定,但我原來的小組沒有人能做到。
那段時間真是辛苦。休息日突然從兩天變為一天,加之菠蘿蜜要求苛刻,我忙得天昏地暗,眼睛腫脹。才發現值機這活兒看似容易,強度卻很大,連續幹上幾個小時,連票都看不清楚了。菠蘿蜜冷冷地把我推起來,說你拴兩天行李條再練值機吧。
我以為解脫了,可問題又來了。有幾個瑞典老人辦手續,托運行李共5件。我已把兩件傳送走了,菠蘿蜜突然回頭大叫:“他們是金卡旅客呀,怎麼不掛優先標識?”我說:“我沒注意……算了吧,就別拴了。”她啪地按住傳送帶的急停鍵:“快補上!”我隻好地給剩下的三件行李貼上優先標識。這個動作被一個瑞典老太太看見了,追問我為什麼不給前兩件行李加標識。我就知道這樣做會招麻煩,隻好跟人家說我不小心忘記了,立即就去補上。老太太不放心,走的時候還衝我晃著兩個指頭。
菠蘿蜜記下旅客姓名,帶我東繞西拐,來到機場行李分揀區。四麵寒風,噪音轟鳴。成千上萬的行李在傳送帶上滑動,最後被穿著熒光背心的搬運工分類裝車。我們找到飛往斯德哥爾摩航班的分揀口,行李車已經被裝滿了。菠蘿蜜大聲請求行李工幫忙找那兩件行李。車上的行李被一件件卸下,我倆俯身查看每個行李條上的姓名。我記得那兩個皮箱分別是紅色和棕色的,紅皮箱很快現身了,而另外一件死活找不到。菠蘿蜜也不好再麻煩工人,失望而歸。但她沒往中轉櫃台走,而是徑直上了二樓。我追問:“幹嗎去?”她說:“差一件行李沒補上,得跟旅客道歉。”我嚷道:“至於嘛?我們已經盡力了。少個標記沒什麼影響,多少行李連條兒都丟了呢!”她瞪著我:“別忘了,是你親口答應幫客人補上的。”
我們到公務艙休息室接待處,得知這幾個瑞典人沒有進來過。菠蘿蜜讓我在門口守著,自己跑到免稅商店找了一圈。我們隻記得那老太太個子矮小,穿花襯衫,一頭蓬蓬的銀發。一批批外國旅客從麵前走過,我眼睛就花了,印象也模糊了,看誰都像。如果他們不去休息室,簡直如同大海撈針。離登機隻有二十分鍾了,菠蘿蜜又作出決定:“走,去登機口堵他們!”此時我已是饑腸轆轆,腰酸腿疼,後悔自己不夠小心,為微小的錯誤承受了這麼多折磨。
偏偏是最遠的登機口,菠蘿蜜健步如飛,我連跑帶追。突然,她停下了,手指絲綢商店。我一看,是那一行瑞典人!老太太正眉開眼笑地試絲巾呢。我跟她打招呼,告訴她經過查找,還是有一件行李沒拴上優先標識,在提取行李時可能會晚到一會兒,請求她原諒。她和善笑道:“沒事的,至少你努力了。幫我看看哪個更好?”她手捧兩條絲巾,一個豔紅牡丹花,一個繡金藍雀飛。我指著牡丹說:“這個好,富貴吉祥。”他們哈哈大笑。一切怨氣和疲勞都煙消雲散了,我偷看菠蘿蜜,她抱肘立在不遠處,得意洋洋。
短短幾天,我又幹了件糗事。剛送走一對來自冰島的父子,下一位旅客說去羅馬,我看到稱重器上放著一個黑皮箱,就問:“一件行李?”他說是的。等我拴好行李條,傳走皮箱時,去羅馬的旅客輕聲問:“我可以把行李放上去了麼?”我和菠蘿蜜像彈簧一樣跳起來:“剛才那箱子不是你的?”旅客怯怯地搖頭,指指立在身後的麻袋。又是一番苦痛的翻找,我們把黑皮箱拖回來,扯掉去往羅馬的行李條。菠蘿蜜抽著凍紅的鼻頭說:“你確定冰島人隻有兩件行李?那這箱子到底怎麼回事?”我說:“他們確實說有兩件,怎麼走時又偷加了一件呢?”菠蘿蜜說:“沒法確認箱子是他們的,還得去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