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哪個時段,車都擠得滿滿當當,服務員可沒有什麼朝九晚五。清晨,下了夜班的員工三五成群地走出候機樓,擠上巴士,說笑聲遮不住疲憊,女孩臉上的脂粉蓋不住黑眼圈。如果搶到座位,他們把頭靠在窗戶或前麵的椅背上,很快打起盹。即使站著,也會閉上眼睛打哈欠。曾經看到一個男孩,剛坐下就睡熟了,手裏的塑料杯歪斜著,豆漿從吸管裏滴滴答答地流到褲子上。中午或黃昏,很多員工才出發去上班,啃著煎餅果子或包子。車裏有股油膩膩的飯菜味。那些稚氣未脫的麵頰上,沒什麼希冀,更多是一種無聊和迷茫。與此不相稱的是車內電視屏幕,一天到晚播放歐洲教堂的華麗美景,還有被喧囂淹沒的巴赫音樂。
機場巴士--去機場
盡管我們住市內的員工把機場巴士當做上下班的班車來坐,可乘機場巴士總是給我一種錯覺,仿佛要去遠方旅行。我混在旅客群裏,穿戴整潔,隻提一個小巧的手包,看起來像商務人士。
從公主墳到機場算是比較遠的線路,途經西三環和北三環,再上機場高速,高峰時段至少需要一個半小時。在車上看書聽音樂會頭痛,睡覺也不踏實,與身邊的旅客聊天是打發時間的良策。
鄰座的旅客如果搭訕,一般先問:“你去哪兒嗬?”起初,我還跟別人解釋說,我在航空公司工作,是去上班。從某一天開始,我跟隨自己的心境,肆意回答去西藏/瑞士/愛爾蘭/布拉格,去每個我渴望的地方。
有一次比較好笑。我說:“去巴黎。”坐在身邊的男子非常雀躍:“我也是!我坐國航,你呢?”我略顯遺憾地說:“我坐法航。”他接著問:“我出國留學,你呢?”我說:“出差,參觀巴黎時裝周。”他眼裏射出驚訝和讚賞的光芒:“你是服裝設計師?”後來都忘記聊了些什麼,我眼前一直浮現出五彩斑斕的景象,香謝裏舍的咖啡香氣四溢,塞納河在腳下緩緩流動。我給自己編造一個目的地之後,就會接連誕生全新的身份、職業和生活。就像小時候玩的過家家,有千萬種可能性,每一種都令我感到幸福,哪怕是去南非赴一場殺機重重的婚約。
大巴到站了,旅客們拖著箱子,昂首闊步邁進雄偉的航站樓,夢剛剛開始。而我從夢中醒來,匆匆趕到洗手間換工作服。
為了不幹擾旅客休息,機場巴士很少放廣播。車廂裏靜悄悄的,大家在平穩冗長的行駛中昏昏入睡。一睜眼,往往過去好幾站。有時候,會碰上幾個喧鬧的旅客,整個過程便如坐針氈。
這天,有兩個女學生從友誼賓館上車,車廂裏已沒有相鄰的空位了。她們隔著兩排坐下,持續交談。前排的女孩把整個身體扭向後方,高聲說:“澳洲那邊暴熱,我們帶的衣服都用不上!”
她的同伴說:“放假回來還能穿吧,澳洲天氣該變涼了。”
“你的朋友都知道你要去澳洲留學嗎?”
“我在QQ上宣布啦!他們爭著要送我到機場,我說要低調嘛。”
“我選擇神秘消失。誰都不知道我去了澳洲,包括我前男友。”
“那你這下把他徹底甩掉啦!可以找個運動型的澳洲男!”
“哈哈,找個農場主才實惠!咱們的學校不在一個城市,以後見麵很難啦。”
“我當初想和你申一個學校來著,誰讓阿德雷德大學的會計專業最牛呢!我看地圖啦,那裏和墨爾本離得不遠,我可以找你玩!”
……
她們的語速飛快,分貝極高,每句話都離不開澳洲。坐在前排女孩身邊的旅客終於忍無可忍地站起來,躲到最後一排去了。她興衝衝地招呼同伴過去坐,同伴不以為然:“我懶得挪啦,反正這兒也能聽見你說話!”
曾有一對母子坐在我身後,從上車起就在討論兒子該不該和女朋友分手。我實在不想刺探別人的隱私,但那爭吵聲直往耳朵裏鑽,塞上耳機都擋不住。母親慷慨激昂地指出女孩的缺點,兒子絞盡腦汁列舉女友的優點。實在沒詞了,兒子說:“起碼她鼻子長得像你!”母親哼了一聲,說:“誰知道整過容沒有?”下車時,他們還沒達成一致。母親說:“你沒理了吧,不信飛機上八個小時還說不倒你!”
看到一項國外的調查,說最容易讓脾氣變暴躁的職業是出租車和公交車司機。也許是因為工作比較辛苦、枯燥,作息又不規律,偶爾遇上個“二把刀”上路,還得嚇死幾萬個細胞。印象中的司機,大多是蒼黑臉,不苟言笑,遇事吼聲如雷。
機場巴士的司機一般都不愛說話,旅客上下車時不聞不看,靜靜注視著遠方。如果有旅客提問,他們的回答很簡練。有旅客喊“廣播太吵”或“空調太涼”,他們也不做聲,隨手關閉音量或空調。相比之下,每個車站的巴士檢票員非常活躍,跑前跑後地幫旅客放行李、找座位。在巴士啟程前,檢票員會熱情洋溢地衝司機喊:“師傅,慢點哦!”司機也隻是沉悶地點個頭或嗯一聲。車子到達終點,他們下車伸個懶腰,默默地吸一支煙。
我見過一位與眾不同的巴士司機。他三十來歲,襯衫熨得十分平整,臉上綻放著發自內心的喜悅,像剛鑽出土地的樹苗望見了太陽。他起立恭候每一位上車的旅客,接過他們的箱子,整齊地碼放在行李架上。遇到小孩子,他就一把抱上車。那天我正好要去公司機關開會,到航站樓比較繞遠,就請求他在機場高速收費站幫我停一下。以前也問過其他司機,都不樂意,所以我沒抱太大希望。沒想到他爽快地答應了,還說:“隻要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