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格格也有低穀期。她曾經三天內接到兩起重大投訴,得罪的都是金卡旅客。第一位旅客持美國護照去巴西,格格問他為何沒有巴西簽證。旅客不以為然地說,美國護照哪兒不能去?沒問題的!格格一疏忽,就給他辦了手續。結果,那旅客到巴西後被邊防卡住了,沒簽證不得入境。他隻好就近前往阿根廷去辦理簽證,住了兩天,卻沒辦成,最後原路返回北京。旅客說自己在巴西的會議被耽誤了,而且食宿花了不少錢,要求賠償兩萬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位金卡旅客買的是經濟艙,要求升艙,正趕上航班超售,沒升成,非常不快。格格為了安撫他,提出幫他預留經濟艙第一排的走道座位。旅客表示滿意。可惜,格格沒把座位訂好,錯給了其他旅客。她拚命道歉,旅客不依不饒,說不坐那個座位就不走了。幾個經理過來都勸不動。航班手續截止的前一分鍾,旅客突然說要走。格格趕緊給他打了登機牌。沒想到,行李傳送得太晚,沒裝上這趟飛機。旅客到慕尼黑後沒取到行李,就寫了投訴信傳真過來。同事們都說格格是好心辦壞事,如果不主動為旅客留座位不就沒這些倒黴事兒了麼!
格格寫檢查,被扣罰工資,又被經理叫去談話,哭了好幾場,臉都瘦了一圈。大家議論紛紛,說這小姑娘真可憐,怕是幹不久了,長得漂亮也沒用。隻有我知道,她哭,不是因為害怕,而因為她是完美主義者。她當了五年值機員,幾乎沒有出現失誤,而精心嗬護的優質服務紀錄現在有了汙點。我和幾個要好的同事請她吃飯,她都不肯來,一個人悶在家裏。
她在博客裏寫道:難道我真的進入職業疲倦期了?真的需要換一份工作?我應該去學初級會計,還是考導遊證?我能做些什麼?我並不喜歡值機(機械的勞動),但我喜歡相遇的時刻,喜歡交流的感覺。我永遠不會知道,下一個走到我櫃台前的人是誰。我隻知道,我們會相視而笑。但是現在,我隻想哭……
一個月以後,我再去高端櫃台,格格不見了。我的心一抖,難道她被調離崗位了?後來才知道,她已被調入要客服務室。我給她打電話,說:“又高升啦?”
她笑:“還不都是搞服務的?比以前更累心。接到要客名單,就像接到聖旨,從人身到行李,全方位保障,不能有任何閃失。領導們經常趕來護駕,我們就更不敢怠慢。”
我說:“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迎來送往的也挺風光。”
她壓低聲音說:“哪呀,我也幹過沒皮沒臉的事兒。前幾天有個退休老領導帶著親朋好友出遊,報的是六個人,結果來了七個,頭等艙恰恰少一個座位。沒辦法,隻好拽掉一個旅客。權衡利弊之後,目標鎖定了一對外國夫婦。我奉命去跟客人說,航班座位臨時調整,請他們其中一人降艙,我們將給予相應的賠償。客人不樂意,問我訂好的座位怎麼會有變化呢?我隻得搪塞說,機型更換,座椅不夠了。我磨了半天,夫婦倆決定一起降艙。”
我問:“國際航班麼?”
她說:“哪兒呀,就到杭州。”
我驚詫道:“如果航程長,這麼興師動眾也就罷了,不到兩個小時的飛機,至於麼?”
她歎氣:“就是嘛,哪能把人家夫妻拆開?旅客都表示諒解了,我還一直道歉,覺得心裏不安。”
看來,顧客是名義上的上帝,單位領導才是真正的上帝。
惜別的深情
記得春晚有個相聲說,三十年前,養個兒子,起名狗子;三十年後,養一隻狗,叫作兒子。航站樓裏每日都上演著各種惜別的情景劇,但最讓我感動的還是那條狗。
T3四層有個超規行李櫃台,負責托運小動物。曾有一位中年婦人,把她的狗狗裝到籠子裏鎖好,左看右看舍不得交運。那是隻漂亮的英國可卡犬,長脖寬胸,形態矯健,乳白的皮毛絲絨般垂下。它的臉長而尖,眼眶和耳朵呈淺棕色,“劉海”卷曲如波浪。“你們保證安全麼?”“狗狗會暈機麼?”“機艙的溫度是多少,氧氣足麼?”“有其他可怕的動物麼……”婦人把籠子抱在懷裏,接連不斷地向工作人員提問。
得到解答後,她仍然蹙眉歎息,一副要割肉的樣子。“稍等,我一會兒再過來。”她抱著狗走到衛生間門口,解開籠子。狗一躍而起,前肢撲上她的肩膀,深棕的眼睛飽含委屈,還發出嗚嗚的叫聲。婦人緊擁狗,用豐潤富態的手撫摸它,淚光閃閃。她跟它竊竊私語,像是叮囑什麼,又像是在祈禱,狗洗耳恭聽。之後,她在它額頭上親了又親,含淚把它鎖進籠子。它的小爪從她手裏緩緩滑離,如同探監時間被迫結束。
當婦人把籠子交給工作人員的一瞬,哇地哭出了聲,狗也狂吠。員工安慰她說:“這是獵犬吧,多機靈啊,丟不了!”聽到“丟”字,婦人頓時沒了魂,發瘋般把狗搶回來,死抱不放。員工無奈地催促她:“快登機了,請您抓緊時間吧!”她喃喃自語:“上次有個朋友去美國,她的畫眉鳥就死在路上了,時間太長……不行,不行!”她又和狗纏綿了一番,突然發問,“退票處在哪?”在場的員工都瘋了:“您不走了?--您去國際售票處問問吧。”婦人看看表,又看看狗,嘟囔:“為什麼寵物不能帶上飛機呢?我可以給它買個座位,它又不鬧。導盲犬不也和人形影不離的?真應該變變規矩……”說著,她毅然帶著狗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