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在 T3(5)(1 / 3)

才下午四點,肯德基已座無虛席。我站在門口,往嘴裏塞薯條。一位年輕的女子走來,回頭率百分之三百。她長發披肩,白色緊身體恤,戴黑色鴨舌帽和金絲圍巾,耳朵上墜兩隻粗糲的牛角型耳環。亮點在於她的黑色低腰褲,低到露出深深的溝壑,雪白的臀部像是被削去了一半皮的蘋果。她推著行李車,尖錐般的鞋跟敲打著地麵,大步流星地在肯德基找座位。她的腰帶上掛著串沉甸甸的鈴鐺,使褲腰更顯搖搖欲墜。所到之處,眾人瞠目。吃飯的停止了咀嚼,談笑的鴉雀無聲,就像孫悟空喊了“定”!

以前我看過小甜甜布蘭妮在MTV裏穿著低腰褲狂舞,跟現在的情景一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原來,褲腰可以這麼低,低到令人驚心動魄。兩個男人抹著嘴往外走,眉飛色舞地鑒定:“裏麵絕對沒穿……”那女子沒有找到座位,又推著行李走出來,消失在人們的視野裏。肯德基又恢複了沸騰的氣氛。

我從星巴克、哈根達斯門前一路走過,在自動扶梯背後看到一位大胡子穆斯林。他端端正正地跪在一塊方毯上,麵向西方,虔誠地叩拜真主。機場大廳人聲嘈雜,唯有他神情安然沉靜。我走到白領服裝店。永遠是在門口欣賞模特服飾的變化,從燦爛飄逸的春裝到高貴華麗的冬裝。

這一次,我莫名其妙地走進去。我深刻理解了“kill time”的含義,不是在殺時間,而是慢性自殺,毀滅自己的意誌,繼而行為完全失控。我注視一件咖啡色的翻毛領外套,時尚中透著古典氣息。店員對我說:“試試?”我搖頭:“我買不起。”她說:“有一天你會買得起。”為了這句話,我把她看個清楚:細長的眉毛,溫婉的眼睛。為了這句話,我相信她非同小可。神靈有時候就隱匿在凡人中間,在絕望中給我一絲希望。

詭異的是,第二天,以及後來的許多天,我都沒有再看見她。我向其他店員詢問她的下落,他們說不清楚是誰。我說是2008年10月27日中午1點的值班者,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女孩堅持說是她。看來真的存在時光縫隙,在T3我見到了不知哪個時空段才應該遇到的人。

我周圍的一切,分分秒秒在流動和變化。不變的是我死水般的狀態和映在水裏的白日夢。

別看T3巨大,我們這些流浪員工經常不期而遇。有天我長途跋涉跑到C樓最遠的登機口,那裏不僅清淨,還有幾排躺椅。正要坐,發現小卓在躺椅上呼呼大睡,手裏還抱著一本《風險投資》。中午去吃飯,在出發大廳的渾天儀景區碰到由尤,他正在幫幾個外賓拍照留念。

我上了頂層的東方既白快餐廳,又和雲尚撞了個滿懷。聽說機場員工用餐可以優惠,雲尚正好穿著製服,要求打折,服務員要看我們的證件。雲尚說證件沒帶,沒看見我的衣服麼?服務員說衣服不管用,看到證件才打折。我們爭了半天,雲尚氣得猛拍桌子,嚷著要見經理。那架勢跟最凶悍的旅客有一拚!我這下明白了,為什麼投訴率最高的顧客往往就是從事客戶服務的。餐廳經理出來道歉,還給我們打了九折。雲尚買了秘製炸醬麵和甜豆漿,我要了咖喱牛腩飯和魚丸湯。鋪開一桌子,她並不動筷子,而是神秘兮兮地對我說:“你知道麥草去哪兒了麼?”

我搖搖頭。

她湊近我,低聲說:“別告訴別人,她借調到財務室了。”

我說:“她學新聞的,去那幹嗎?”

她冷笑:“你知道麼,狐狸看上她了,下班後抓去談工作,談了一小時就共進晚餐。狐狸問她有沒有男友,她說有,在市裏上班。狐狸說你們沒戲,還是在民航圈裏找一個吧,在南樓安家,省得每天奔波。”

說到狐狸,忍不住八卦幾句。自從這哥們兒在入職培訓時給我們講了狐狸挨巴掌的故事後,大家背地裏都叫他狐狸。他身材瘦高,精力充沛,本在機坪開車,後時來運轉,給公司某領導當司機。他腦子機靈,時常給領導出出主意,打打下手。十年的光景,他從司機變成了經理,堪稱幾人之下,數千人之上。美中不足的是,他和老婆離了婚,無佳人同享榮華。好在機場是個美女雲集之地,狐狸沒事兒就喜歡深入基層,探察“民”情。用他的話說,HR就是把金子從沙子裏揀出來。遇到才貌上乘的女員工,他便招來談工作,順便談談人生和理想。若談得投機,就把她調到機關共事。都說是一線的“豎牌兒”養活了“橫牌兒”,看來也有橫牌兒罩著豎牌兒呢。可惜狐狸運氣不佳,金子挖了不少,始終沒打成一顆永久流傳的戒指。

我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細節?”

她說:“沒有我不知道的事兒!狐狸本想把她留在身邊,鑒於‘後宮’美女太多,為掩人耳目,才把她弄到財務室的。”

我說:“啊,她哪看得上狐狸?”

雲尚說:“甭管怎麼著,她達到目的了。像咱們這種老實人,才會坐以待斃。”

有位旅客拖著箱子經過,見雲尚穿著製服,問她:“服務員,衛生間在哪?”

雲尚白了他一眼,冷冷地說:“不知道。”

旅客不服:“我問你呢,你是不是服務員?”

雲尚氣得臉泛青,厲聲說:“Im not!”(“我不是!”)

旅客一怔,莫名其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