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木存(3 / 3)

我說:“這是個最基本的問題,石薇上吊的原因,應該就是她埋藏這些記錄的原因。她為什麼要將這些東西埋在這兒?這雖然隻是毒品交易和洗錢記錄的很小一部分,但組織者肯定不會讓這些孩子經手,她一定是偷藏下來的,埋起來,做什麼用?這些記錄的丟失顯然引起了那些人的恐慌,以至於這些年來一直擔心著這些記錄的再次出現。我猜安曉一定也是因為猜出了石薇畫裏大致的意思,到這個木屋來過幾次,引起了他們的警惕,他們為了斬草除根,吊死了安曉。”

一直在摸索那些紙張的簡自遠忽然說:“哈,石薇是不是因為這個被吊死的?”

他手裏,是一張印著“馬回鎮衛生院化驗單”字樣的紙。

一份孕檢陽性的化驗單。

化驗單的主人是“石曉薇”。不用問,石薇的化名。

簡自遠說:“馬回鎮是銀餘鎮至少百裏外的一個鎮子,石薇肯定不敢在銀餘鎮的衛生院做檢驗,因為同一小鎮的人多嘴雜,消息會立刻傳開來。看來,石薇和這些犯罪分子鬼混,懷孕了,然後呢?懷的是誰的孩子?”

我說:“我猜是他們的頭目,這個組織裏重要的人物。石薇或許想將孩子生下來,或許想得到別的什麼,甚至希望孩子的父親放棄這一暴利的‘行當’,這些記錄就是她要挾的資本。”

“誰知道招來了殺身之禍。”簡自遠自語。

“所有不成功的要挾的最終結局。”我也自語。“問題是,石薇的死被定性為自殺,聽穀伊揚說,在場隻有石薇和安曉的痕跡,屍檢看上去也是上吊致死。”

簡自遠說:“如果是蓄謀殺人,製造這樣的假象並不難。如果有人做好了圈套,從背後猛然將石薇向上吊起,從死狀本身看完全符合上吊的特征,這種事黑道上的人常做。抹去作案人痕跡相對來說就更容易了。”

“說明這是個在當時就初具規模的犯罪團夥。”

“看來,除了萬小雷那幾個小子,要找到真正的幕後凶手,還要從那個文身男著手。”簡自遠說,並將所有紙張都收進塑封袋,放進那個畫著鳳凰的鐵盒,交到我手裏。

我接過,問道:“你不要嗎?好像你是公安,破案的事該你負責。”

簡自遠再次舉起照相機向遠處看了看,說:“這種案子,我們不管。”

我沒再多說什麼,和他一起將樹墩複原,又蓋上一些雪,各拄著一根鐵鍬回到小木屋。

簡自遠艱難地靠牆坐下來,繼續強忍著不發出更響的呻吟。我也在不遠處坐下,一起在黑暗中沉默。

“猜猜他們還有多久會追過來?”簡自遠問。

“取決於大雪掩蓋我們痕跡是否成功。不過,畢竟我們已經來過這裏,對這段路熟,如果他們有經驗,應該不久就會找過來。”我探身接過他手裏的照相機,打開門向來路望了望,沒有人影。我又向另外幾個方向望了望,也沒有人影。“我們再歇一會兒,就上路。”

又歇了一陣,我每隔幾分鍾,就會起來瞭望一下,第四次打開照相機的時候,照相機的屏幕上提醒我,電已將耗盡。

而就在這時,我從屏幕上看見了三個逐漸靠近的人影!

“快走,他們來了!”我去拉簡自遠。

“你開什麼玩笑!”簡自遠掙開我的手,“走!你快走!我有手槍,我可以幫你拖他們一下。”

“我們一起走,或者,一起想辦法阻止他們……除掉他們。”我又伸手去拉他。

“那蘭!”簡自遠厲聲道,“有時候你必須知道什麼時候需要節製,我知道,也許是因為你對你父親的被害無能為力,所以總希望能挽救什麼,補償什麼,但有時候,放棄是必須的!”

我心頭一顫,忽然發現,簡自遠這個曾令我憎恨的陌生人,似乎對我了解得比誰都透徹。

“我根本不是簡自遠,也不是公安,這個你知道的,對不對?”

我說:“這個並不要緊。”的確,我根本不相信簡自遠是自稱的公安。

“你發現自己可能被下了毒,開始給自己解毒,我試著在你昏睡時套話,而你實際上已經清醒了一半,就很清楚我是什麼貨色了,對不對?”簡自遠歎了一聲,“看過那些報道,現在才相信,你能從‘五屍案’裏全身而退,並非全靠運氣。不過,我也成功了一半,你畢竟將很多細節都告訴給我。”

我說:“到江京來找我談話的公安部處長姓劉,不姓王。”

簡自遠苦笑:“我上了套,還真的把王處長掛在嘴邊。所以你一下子就聽出來我的謊言。”

“告訴我,你是在給誰賣命?”

“這你早知道,我是在為錢賣命,或者說,我在為貪婪賣命。”

我又動了火,“你到現在……”

“你以為,我的雇主要我做這些齷齪的事兒,還會顯露他的真麵目嗎?我一直是通過中介和雇主聯係,我勸你不要去捅更多的馬蜂窩。”簡自遠又歎一聲:“我到這個地步,也是活該。你快走,你必須活著離開!你……我還希望你幫我一個忙。”他取出自己的手機,交在我手裏,“這裏有我所有的情況,包括我真正的身份和地址。我還有老婆和一個兒子,請你把這個手機交給他們,這裏有安頓他們今後生活的信息,銀行賬號什麼的,很多東西我老婆以前都不知道,緊急備用的……拜托了。”

“你還有老婆孩子?你把手槍給我,你走!”

“別浪費時間了,快走吧,我的傷勢重,肯定走不遠的!”簡自遠將身上的大衣脫下來,塞給我,又把他身上的背包遞給我,然後把我重重一推,“走吧,把背包裏有用的東西拿上,別的就扔了,負擔越輕越好。”

我的鼻子開始發酸,扭頭出了木屋門,隻啞聲說了句:“謝謝你信任我。”聲音輕得連自己也聽不清。

簡自遠也隨後到了門口,在我身後說:“那蘭,我知道,我們這幾個人裏最缺乏的就是信任。但我相信你,從你堅持要救張琴開始,我就相信你了。請你原諒我。”

我回過頭,想說:“我不怪你了。”但喉嚨中隻發出一聲抽噎。

飛雪漫天,夜色是一團寒冷濕潤飽和的渾濁,我立刻抹去眼中淚水,隻怕那些淚珠再結成冰簾。

按照穀伊揚說的,我繼續往後山滑去,路已經越來越難順暢滑行,我滑了一陣,身後傳來了零落槍聲,夾在呼嘯風吼中,依舊能刺痛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