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木看看四周,再沒發現死者的其他衣物,尤其是鞋子。從死者的穿著來看,應該是死後被移至地窖內的,而且致其死地的第一現場不會太遠。
方木抬頭看看地窖出口。剛才,在東側房間裏,他一直猜想當年並不是父子一同出門,而是隻有狗蛋一個人。眼前這具屍骨再次堅定了他的猜想。如果他的推斷沒錯的話,這具屍骨正是狗蛋的父親。
而當年下手殺死他的人,很可能就是狗蛋。
眼前是這樣一幅景象:年幼的狗蛋滿眼淚水,一手捂著指印明顯的臉頰,死死盯著一搖三晃的父親。後者隻穿著內衣,把酒瓶隨手放在櫃子上,抽出一支煙,點燃,剛吸了一口,就聽到腦後呼嘯而至的風聲。
地窖的鐵梯上,父親的屍體軟綿綿地跌落下來,癱在地麵上一動不動。氣喘籲籲的狗蛋隨後拾階而下,先是坐在最後一階鐵梯上喘了半天,然後,費力地拖起父親的手臂向牆角拽去。
片刻之後,他已經重返西側房間,把書桌上的所有物品都劃拉到一個大大的編織袋內,又從衣櫃裏掏出自己的衣服塞進去。在室內環視一圈後,他吃力地背起編織袋,鎖好門離開了生活十幾年的家。
站在鄉間的土路上,狗蛋分辨了一下方向。不遠處,一棟土坯房上冒著炊煙,隱約可見溫暖的燈光,他回頭看看自家一片漆黑的窗戶,眼中再次盈滿淚水。他把編織袋甩在肩膀上,跌跌撞撞地向那片燈光跑去。
二十一年後,“城市之光”再次回到這間地窖裏。此時,他已經變得高大、強壯、冷靜。他輕車熟路地劈開那些木箱,細細挑選著自己需要的物品。收拾停當後,他把鼓鼓囊囊的背包放在木箱上,靜靜地喘著氣。呼吸稍稍平複後,他把目光投向牆角那具靜臥的骨架。在這段漫長的歲月裏,父親的遺骸和靈魂都被牢牢地鎖在這個地窖中,此刻,也許他正在某個角落裏無比怨毒地看著自己。
他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不,我不害怕。當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不曾怕過你。如今你隻剩下一堆輕飄飄的骨架,我更不會怕你。
他站起身來,走到那堆屍骨前,靜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二十多年的時光仿佛凝縮在這一刻,父親甚至連姿勢都沒有變過。隻是那曾給自己和母親帶來無盡痛苦的強壯身體已經幾乎完全消散,化作身下那一攤散發著惡臭的幹涸液體。他看著那黑洞洞的眼窩和大張的下頜骨,突然舉起手裏的斧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方木和米楠又四下查看了一圈,確認再無有價值的線索後,兩個人先後爬上鐵梯,又把木床推回原位。
站在院子裏,兩個人拍打著身上的灰塵,大口呼吸著戶外的空氣。盡管空氣中飄浮著煤灰,但是也比老宅裏混合著屍臭的黴味要好得多。稍稍休整之後,米楠問方木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方木略略思考了一下,決定還是帶著現有物證先回C市,老宅和屍體暫時擱置。第一,方木和米楠入宅搜索並沒有合法手續,雖然可以事後想法補救,但是,目前的情況仍不能把嫌疑目標鎖定在江亞身上。雖然方木相信老書記和何紅梅的回憶是準確的,但是,僅依靠兩張相距二十一年的照片,難以確認當年的狗蛋和“城市之光”是一個人。如果仔細搜索,也許可以從老宅裏找到頭發之類的物證,然而,經曆了二十一年之後,這些物證仍然可以和江亞的DNA做同一認定的可能性很小。第二,即使老宅裏的屍骨真的是狗蛋的父親本人,也很難在二十一年之後立案偵查。因為當年狗蛋殺父之事並沒有人知曉,更談不上被公安機關立案。而故意殺人罪的追訴時效是二十年,超過這個時效之後,即使發現案件,也失去了追訴的可能,除非得到最高人民檢察院的批準。拋卻手續的繁瑣冗長,當地公安機關即使立案,偵破的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與其讓這些旁枝末節幹擾注意力,還不如把精力放在“城市之光”在C市犯下的數起大案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