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三十九 探班(3)(1 / 2)

我在房間裏吐了。我故意吐到項明的懷裏。我看見、聽見第五健、項君、項帥、邢質潔甚至包括剛生完孩子、休完了假上班不到一周的辦公室李主任,還有馬導和許多人來到房間。他們為項董的君子大量感慨唏噓,紛紛上手要幫忙,但項明一一阻止,執意自己料理。項明說:“你們都出去,出去!都別進來,別進來!”

“你也出去!滾出去!信不信我咬你!”我的手攥著項鏈上的兩顆智齒。我覺得這兩顆牙齒可以變成虎狼之牙。“信不信我……”的話語方式是馬大帥導演的北京話習慣,也是野雞胡的呂長櫻的語言習慣,特別是他提著槍的時候。現在,我興致所至,不妨借來一用。哈哈。

項明脫去西裝,解開胸部的襯衣扣,為我脫鞋、端水、擰毛巾,反複為我擦臉擦嘴,對我的粗暴和無禮均報以微笑。聽到我說咬人,他的唇角咧得更寬展一些。這家夥的嘴比一般人的大許多。

來來去去的人推開門又關上門,後來門就敞著再沒被關上。出了房間的門,他們可能回自己房間了,也可能去世界任何一個地方。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井裳清井副市長是還滯留在飯店或是攜夫攜子回到家中。薑楠都沒有離席上樓,井裳清就更不可能站在我房間的門口。我的腦子出現過井裳清如犯錯的學生一樣站在我的房門外,等候傳喚,等候說明,等候申辯的幻象。

項明拉住我的手,他的手碩大而溫軟,完全不是勞動人民的手。這樣的手卻很容易傳導親和的信息。他說“兄弟啊”,頓住,又說“兄弟啊”,又頓住,類似我說“親人啊”。我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我知道他酒量驚人。說了好幾遍“兄弟啊”之後,項明運了幾口氣兒,才說出下文。他從井裳清他們一幹人跟我照相說起,說他敏感地意識到其中必有蹊蹺。說看見井副市長眼裏噙著淚水,他更是堅定了自己的預斷。說:“井副市長支開了丈夫和女兒,跟我說了實情。她說她受不了,要崩潰了。你醉酒的樣子令她心碎!她還說這麼些年沒去探望你,是覺得自己不配。”

我咽喉幹澀,使勁咽口水。如果井裳清把自己的身世向項董事長和盤托出,應該需要很長時間,而項明來到我身邊的時間明顯很快,這就是說,他們在以前的交往中就點點滴滴地滲漏著,今天隻是說出了某個關鍵的內容,比如“孩子的親爹仁天木”。

項明給我遞上煙,點上,自己也點上。他說他完全能理解我的感受,因為他也經曆過愛情。說到愛情,他當然要搬出姚奐芝。說起姚奐芝,更多的血液很快趕往雙眸,他的眼睛就發紅了。懷揣愛情的人都會眼睛發紅嗎?為了緩衝這種發紅的炎症,淚水慌忙登場實施潤滑。淚水在他的兩個眼球上四處奔忙,終於被離心力甩出眼窩。這時他說到了他與姚奐芝夭折的、胎死腹中的孩子。顯然,井副市長的坦誠和真情流露傳染到項明了。

夜風吹進半開的窗戶,白紗窗簾像旗幟一樣被呼啦啦卷起。我們倆吐的煙霧也被攪擾地四下竄逸。

說到孩子,自然就跟出了宋玉升、汪東錦。項明說宋玉升對他還是抱有深深的怨艾,而汪東錦正在讀書,怕耽誤他考學,暫時還瞞著。項明連續歎氣,之後,他突然跳到項帥和冷杉那裏,斥責冷杉身為女人對婚姻對生孩子的態度。又是一串串歎息,他說:“我也搞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罪孽深重,罪孽深重啊!”提起罪孽,他又回到了自己的軌道。

項明把我的手當做牧師的手了,當方丈的手了,他不斷地懺悔。他說起苗伊娜懷著他的孩子,他掰指頭算,如果正常出生的話該是幾歲。他還說起與女人相關的往事,說出N種可能。項家老二——哲學家項君在他的書中說過:“孩子是被父母誇大美化的神聖化的未來。”既然項明有好幾個確鑿的孩子,還有N個可能的孩子,那他就應該擁有更多的未來,他應該高興、自豪。為什麼反倒愁眉苦臉呢?關於女人,項明歸結道:“我現在差不多是個陽痿患者了。我有精神障礙了。我有病了。”

門口有動靜。

項明別一下臉,沒抬頭,就知道是辦公室李主任來了。他說:“我說了別進來別進來!”

我看出來了,項明把一句話說兩遍就是發火了。而他卻一次次成功地按捺住了火氣。

“可是,都淩晨兩點多了。”李主任喏聲說道,“用點夜宵吧。”她把一個托盤放在茶幾上,退出房間。

湯圓、餛飩、水晶蒸餃、醬鳳爪、鯽魚丸子湯、八珍豆腐煲,六樣。我想不出在一個普通的縣城,在居民晚上十點之前就拉燈睡覺的地方,深更半夜到哪兒弄這些吃喝。也許李主任第一次離開我的房間就去準備這些了。李主任這叫“有備而來”。李主任的神情永遠都是從容不迫,永遠都是“有備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