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大睜著雙眼,一隻胳膊還滯留在半空。我來到他身邊蹲下之前,那隻胳膊垂下去,他的雙眼也閉上了。他的臉前,白襯衣上,還殘留著沒有清理幹淨的我的嘔吐物漿漬和剩渣。
“大哥……”我的喉嚨抽搐兩下。
在我向項明靠近的時候,樓道裏已經開始陸續出現其他人的身影。如果這些人不是有天不亮就起床的毛病,那就應該是被吵醒的。他們都瞪著眼睛。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們紛紛圍攏過來。
“大哥——”項帥叫大哥的聲音滾雷一樣在走廊上震顫。
我被項帥一把拎起,要不是項君等人死命拉拽、阻擋,項帥會把我舉起來丟到樓梯下麵。
“你個畜生!”霹靂雷。
“放開我!”炸雷。
“我要宰了他!”轟頂雷。
項帥的名字完全可以改成“項雷雷”。項帥跟我說的話可以用一隻手數清楚。這三個雷幾乎就是全部。不過,跟在那一串雷聲後麵的連串嘶喊,叫我聽出了對死亡不可抗拒的恐懼和絕望。這時,我才感覺到自己身體的顫抖。
有人為項明做人工呼吸,有人撥打120叫救護車。當然,也有人喊保安、打110報案。
宋玉升被眾人的嘈雜聲重新召喚回來。我再次見到宋玉升的時候,恍惚間似乎是見到另一個項帥。項帥玩四川絕活“變臉”?宋玉升擠到前麵,看看項明,再看看我。他拉住我的手急切地問:“咋回事?是我剛才碰了他一下嗎?不會吧?!”宋玉升聲音綿細,生怕把睡過去的項明——他的父親吵醒似的。
我沒吭聲。
我在短時間裏無法適應兩個項帥的大幅度情緒跳躍。
宋玉升還送過我一台筆記本電腦。我用那電腦上網、玩遊戲。最著迷的是下圍棋。網絡為我打開了一個全新的世界。地球上身處任何一個地方的人都可以通過網絡找到遊戲門戶跟對手“手談”,還可以邊下棋邊聊天兒。我有幸真切地領教了網絡語言的青春氣息。“囧”“雷”“頂”,“88”“521”“741”不一而足。我鍵字的速度不算慢,也不算快,我是在二十一溝在姨媽送的電腦上練的。我下圍棋,用兩個月的時間從1d下到6d。馬大剛導演也愛下圍棋,見我玩兒,要跟我麵對麵下。他問我幾段,我說“6d”,他說:“哎喲,那我得先擺三個子兒!”
宋玉升不會下圍棋,他喜歡引誘我玩槍戰遊戲,龍珠遊戲,甚至還有跳舞遊戲,我倆擺著兩個電腦扮對手。這時,我們倆差不多就回到了童年,雖然我們倆的童年並無相似。如果孩童期的夢想與歡愉有什麼虧欠,宋玉升更需要加倍追討。他喜歡的遊戲我都玩不過他。他反應快,手快,熟悉遊戲的套路和機關。每回他贏了,都會露出孩童般的笑臉。他笑的時候,腮上本來應陷酒窩的地方縱向顯出皺折,叫人想起俞金花,更像一個參加民歌大賽獲一等獎的陝北男歌手。他並不任性,贏我幾把,高興一下,顯擺一下,就自覺地退出,看我下圍棋。圍棋術語“掛”呀、“尖”呀、“刺”呀、“漲死牛”呀、“棄子爭先”呀“入界宜緩”呀,等等,他很好奇。我說教他下,他不,他嫌這玩意兒太費腦筋。另外,在網上看美國大片,逛黃色網站,自然也不在話下。宋玉升曾說:“我們在網上下載遊戲、下載電影,網上什麼都能下載。”我說:“那你幫我下載一份刑滿釋放令。”他盯著我,笑起來,說:“我還想下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