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馬良行在陰冷的晨風中劇烈咳嗽,臉憋得像紫茄子,我很想說聲對不起。可是我被項明許諾的迷幻的未來釘在半空,我沒法當即解脫,我張不開嘴。
最終他們決定聯合偵辦此案,我被押上囚車,返回二十一溝監獄,返回佛足山。二十一溝監獄比任何一家縣級看守所都堅固。
要看出佛足山的輪廓,須駕乘飛行物淩空鳥瞰。從省城去二十一溝監獄,要翻過一座高高的山梁,在這個山梁的彎道處,也可以看出佛足山的輪廓。通常的日子,我們群眾都是“身在其中”,渾然不覺。
我去劇組的時候,二十一溝監獄“改造翻新工程”已經動工。一年多了,工程早已竣工。佛足山上,梯田一樣的平台,像佛趾關節上的皺褶。佛的五根腳趾粗細不一,五溜子,原先像舊牆土一樣顏色的號舍全被嶄新的白色磚瓦房取代,一律的二層樓。綠樹掩映之中,遠遠看去,貼滿白色瓷片的號舍反射著刺目的陽光,邊圍生發光暈,軟化了建築的棱角,叫人聯想白雲下的羊群。白雲被太陽射穿,看久了就會感受到紅色和黑色,而紅與黑,正是裁剪記憶的銳利剪刀。這個裁剪的過程令人眼花繚亂,善惡和美醜同時被分解和消化。一切都幻變成虛渺的光暈。
不知道那樣的光暈算不算佛光?
翻新的不僅僅是號舍。還新建了會議室、餐廳、廁所、浴室、監門、監牆。監門是“AB”門,A門開、B門關,B門開、A門關,A門驗指紋、B門驗密碼,進出監門的車輛必須經過包括底部在內的全方位攝像掃描和反複檢查,楊玉堂如果活著,不可能“故技重演”。監牆上麵兩側再加裝2.5米高的蛇腹刀刺網,一監區監牆裏麵的那座煙囪也被炸掉了,監牆內每隔三十多米就有一個紅外線掃描儀,不管是童自可,還是項帥都不可能再飛躍監牆。廁所是一色的白瓷磚,浴室是統一的噴頭淋浴器,拿著毛筆在浴池中蘸黑水練字的時代一去不複返了。這樣,中國傳統文化不經意間又被悄悄削弱。各監區都配備了一百多台電腦,群眾寫懺悔書也可以在鍵盤上敲字。在表格上打鉤或簽字時才用筆。還有什麼改變了呢?禁閉室。我被押解回二十一溝監獄就住禁閉室。在項明之死的案子水落石出之前,我都住在禁閉室。現在的禁閉室據說是按瑞典皇家監獄的規格和樣式建造的。本來要按美國的樣式建,但人大代表們強烈反對,他們說美國國會年年攻擊我國沒有人權,使用他們的圖紙,不就等於承認我們過去沒有人權嗎?!人民代表有權發言,改擴建監獄的錢來自國債,那是人民的血汗錢。
佛足山換了新裝。蓋新房子用去許多磚瓦石灰和水泥,還有鋼筋。佛的腳丫子要經曆一個適應過程。它的皮膚、汗毛孔、毛細血管、末梢神經會把表麵的變化和刺激物質造成的細微感覺傳導給神經係統,神經係統再傳向中樞、傳向大腦。
嗨!也許用不著那麼麻煩,憑借本能的條件反射,佛足就會作出響應。
佛老是在那兒笑,不會就是因為癢癢吧。
2006年春至2009年元旦草稿
2009年8月第二稿
2009年11月第三稿
2011年6月第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