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黎沉默了,似乎是不出意料,藺瑾謙低低地笑了笑,遂揚起了下巴,目光更為悠遠地望著後山。
他不知道,穆黎的沉默並非因為答不上剛才的問題,而是一瞬間湧上一個念頭,她忙於捕捉,而忽略了他的提問。
稍縱即逝的感覺隱隱在她腦海裏浮現,許是這一晚的月色有些熟悉,才讓她想到初次潛入書房的那晚,在窗邊榻榻米下發現的女人衣物。
穆黎就要站起來,當著藺瑾謙的麵揭露隱藏的東西,好在她及時喚醒了理智,才沒有做出衝動的舉動。
下一秒,就聽到藺瑾謙略帶譏諷的話語,“任何人都做不到忘記,尤其是刻骨銘心的過往,除非失憶,否則永遠都不可能重新開始。”
穆黎又看向他的背影,此刻莫名地變得異常孤獨,猶如遺世獨立一般,似乎從來沒有人真正地走進過他的內心。
“既然不能忘記,那就不要去想,讓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充實,大腦時時刻刻都被其他事情侵占,想不起來就等於忘記。”穆黎接上他的話,輕輕地訴說。
她站起了身,輕輕地向他身旁的位置走去,“刻骨銘心的過往,確實難以忘記,但這五年以來,我每一刻都在逼迫自己不去回想,就算觸景生情,也強迫自己立刻跳過。”
“我尚且可以做到的,你怎麼不可以?”穆黎終於站在了他的身邊,與他一樣望著窗外夜色,“你是藺家大少,這世界上一等一的聰明人,你有著驚人的毅力和自律性,隻有你想做的,沒有你做不到的。”
藺瑾謙沉默不語,這是第一次,他親耳聽見穆黎這樣稱讚他,可為何落入耳底,卻覺得是別樣一番的諷刺?
“藺家是百年的世家,我知道如果沒有祖祖輩輩的積澱,是到不了今天的輝煌的,可規矩也是人定的,為什麼就不能由人來改呢?”穆黎接著發問,繼而引回之前的話題。
“你是藺家的子孫,你考慮祖先,可藺家的祖先如果確實精明,他們在天有靈,自然也會知道你的所作所為皆有緣由。”
藺瑾謙暗暗地呼出一口氣,雙手背在身後,眺望著窗外,竟是答非所問地說道:“在你看來,如今的藺家還是輝煌的?難道你就沒看出來,藺家早已是金玉其外,照這樣發展下去,遲早要分崩離析。”
穆黎垂下眼,亦是沉沉地呼氣,“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藺瑾謙愕然,難以置信地看向了穆黎,她微微低垂著臉,側麵看去,神情黯淡。
“我很早就知道你的目的了。”穆黎轉過臉來,少有嚴肅地與藺瑾謙對視,從他怔然的眼中,可以看見自己鎮定的模樣。
“什麼時候知道的?”藺瑾謙聲線微緊,顯然是不敢置信。
穆黎抿了抿唇,露出一抹有些慘淡的笑容,“有一段時間了。”
明明知道他的目的不似表麵單純,還是義無反顧地站在他那一邊,不管發生什麼,都是不問原因的相信,每每想到這一點,她就覺得自己傻得可笑。
偏偏又拗不過這一份傻勁兒。
藺瑾謙轉正身子,正映在落地玻璃上的身影是那樣的不自在亦不自如,八年來,他從沒有一刻像這樣窘迫,竟是不知如何言語。
就好像說謊的孩子,被人戳穿了謊言,更可笑的是,別人早已知道了他在說謊,陪他演繹了許久之後,才選擇戳破。
可是這個人是穆黎,她沒有太多的心思,但恰恰因為如此,他才更覺得狼狽。
全部心思昭然若揭,與她澄澈的心境相比,他就像一個渾身裸-露的醜角。
“其實這也沒什麼。”穆黎長長地呼出一口氣,頗為釋然地說道,“這麼些年來,我隨時都會想,穆家什麼時候玩完。尤其在我母親去世後,穆德忠還用母親來要挾我,我更是巴不得有朝一日能逆轉局麵。
“憑什麼壞事做盡的人能心安理得地繼續害人,而好人卻要因為做一點點壞事,就良心不安?”
藺瑾謙深深咽下一口氣,依舊還哽咽著問:“在你看來,我所做的一切,隻是一點點壞事嗎?”
“你沒有害人性命,沒有奪人錢財,不是嗎?”穆黎迎上他自我質疑的目光,雖然在提問,卻已堅定地看著他。
藺瑾謙垂下眼去,靜思數秒,終於又抬起了眼,望著高處的牆壁,還是搖頭道:“沒有謀財害命,就能算一點點的壞事?不是這樣的,阿黎,我所害的是一個家族,牽涉到的人可不是一個兩個那麼少。”
“還沒有害到,不是嗎?”穆黎輕聲問,懇切地凝望著他,“趁悲劇還沒有鑄成,及早收手還來得及。難道你真的寧願把自己搭進去,也不願把自己計算在小惜的未來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