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知道老刀這人信命。1976 年,也就是老刀十六歲那年,他被人打“死”在虹鎮老街。打他的人都認為他死了,老刀也認為自己死定了,可他偏偏又活了過來。

老刀在2000 年才再婚,結婚的時候已經四十來歲了。他的這個老婆是個骨子裏透著風騷的漂亮女人,叫小風,1970 年前後生人。雖然她年紀不是很大,但是經曆不凡。她曾在日本東京“留學”十年。有人說,所謂的“留學”,其實是在東京賣春。賣到最後,小風居然成了老鴇子,在日本著實賺了很多錢。2000 年回國後,跟老刀勾搭到一起,很快就結了婚。對於老刀來說,小風的確是個賢內助。老刀對外,小風管錢,兩人不但是夫妻,也是生意上的好搭檔。

二狗認識老刀已經多年。那段時間,二狗賭球輸了不少錢,已經輸成了青皮。有一次,在黃浦區的一個球莊那裏一個星期又輸了二十幾萬,到了星期一結賬的時候,隻能結出十萬,剩下的十幾萬需要分期還。由於和這個莊家不熟,需要一個頭麵人物給二狗做擔保,就這樣,二狗通過一個朋友,認識了老刀。二狗的朋友說:“你這事兒是出在黃浦,要是在楊浦、虹口,隻要老刀說句話,他怎麼也得給你免去個三五萬。”老刀當時聽完笑笑,並沒說什麼。

事情解決得異常順利。老刀的麵子果然不小,電話打過去,對方就同意了二狗分期付款。事情解決後,二狗始終覺得欠老刀一個人情,總想表示表示,當時正臨近春節,二狗就買了兩條中華煙去看他。恰逢老刀宴請朋友,二狗也就坐下來陪著喝了幾杯。再後來,二狗幫老刀的親戚找過工作,老刀又幫二狗解決過球賬,一來二去,就成了朋友。

二狗戒賭以後也常跟老刀聯係,喝點小酒,聊聊天。直到2007 年以後,由於工作很忙,二狗跟賭博圈的朋友漸漸失去了聯係。

老刀雖然是莊家,在過去十多年裏,自己卻隻賭過一把。

那是1998 年世界杯決賽,巴西對法國。在此之前,老刀已經代理過一段時間球盤,賺了些錢。那是上海灘莊家的黃金時代。雖然以老刀的資格,他完全可以“吃”五成,可慎重的他卻隻“吃”一成,意思也就是,如果對方下十萬賭注,那麼無論輸贏,老刀隻付出或者隻贏得百分之十,而百分之九十則報給別人,交由更大的莊家承擔風險。

在那屆基本沒有冷門的世界杯上,就是這百分之十的輸贏,讓老刀輸了四百多萬。對於當年剛剛服完十二年大刑的老刀來說,這數字足以讓他一蹶不振。

當晚,老刀決定搏命了。

那天晚上,為了跑路方便,強作歡顏的老刀遣散了所有幫他報球的小兄弟,自己一個人躲在上海火車站旁的一個小旅館裏。他已經買好了一班深夜從上海過路去東北的火車票。在那個簡陋的旅館裏,老刀一直沒勇氣打開那台十四英寸的小破彩電。就在那晚,他自己一個人接下了百分之百的注碼,一注也沒報給上家,自己承擔全部的輸贏。

而最可怕的是,這些賭徒全部下注巴西隊,沒一個賭徒下注法國隊,全部注碼加起來,有九百多萬!也就是說,如果老刀輸了,他就要自己一個人付出這九百多萬!

老刀說,他吃十二年冤枉官司時都沒這麼哆嗦。如果輸了,下半輩子肯定會流亡在外,客死他鄉;哪天被債主抓到,說不定連皮都給扒了。

那天晚上,直到上半場該結束了,他才顫抖著打開了電視機。

他至今也忘不了他打開電視機的那一刹那。

就在那一刹那,法國隊的齊達內一個頭球攻破了巴西隊的大門,比分在他打開電視機的同時變成了一比零!

老刀長籲了一口氣,坐在小旅館的床上。他終於有勇氣把這場球賽看完了。比賽的最後時刻,法國那位基本不會進球的前鋒杜加裏打進了最後一球,向來不苟言笑的老刀笑了。老刀開始是笑,後來是淚流滿麵地笑,再後來是狂笑,最後是號啕大哭。

第二天,老刀還是老刀,還是意氣風發的老刀,還是楊浦、虹口的大流氓,沒人知道他昨天晚上的狼狽不堪。就在那一夜,老刀不但贏回了整屆世界杯輸的錢,還多贏了五百萬。從那天開始,老刀的胃口越來越大,吃的成數越來越多,從開始吃一成到了最後吃四成、五成,甚至全吃。其間,也曾有過大輸,但是,他再也沒像當年那麼狼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