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內突然傳來一陣古樸、低沉、渾厚、悲壯的樂聲,這種音樂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裏麵甚至還帶著一絲神秘的氣息。我還未來得及聽仔細,大門一開,一個演員閃了出來。她一身灰衣打扮,雖然臉還沒有轉過來,我還是大吃一驚,恍然像進入到昨天晚上無盡的噩夢中。
她的衣著外形簡直和井下聖地裏麵的死屍一模一樣。
當她把臉突然轉來過時,我忍不住失聲叫了起來。演員的臉上竟然也蒙著一塊白色的粗麻布。這不正是一副活僵屍的模樣嗎。
蘇麗和長生嫂子莫名其妙地望著我驚訝的表情,我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灰衣蒙麵人雙手舉向天,隨著音樂的輕重急緩,沒有章法地狂亂地不停起舞。似乎用肢體語言來表達著那種除了自身之外,對一切外來事物發自內心的恐懼與不安。這也許就叫做舞蹈。她跳得遠說不上完美,但我能感覺得到她想訴說的真實含義。
我到現在還記得我們學校一個音樂老師說過一句話:“什麼叫舞蹈,就是你想象著自己是啞巴,用肢體語言來告訴別人你想要表達的。”
這個叫牛翠花的印尼華僑,沒有教過我一節課,但我卻無意間牢牢記住她說過的這一句話。
灰衣人在突然悲愴的音樂中踉蹌著,倒在地上。看戲的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候著戲劇中無助而怯懦的主人最終的命運判決。
大院門一響,門內又閃出一個人來,穿著黑白相間的衣服,頭上戴著一個畫得花花綠綠的麵罩。她手中各持一條木製的雙魚形道具。音樂在這個時候突然低沉神秘起來。
花麵人持魚形道具隨音樂繞著倒在地上的演員舞了起來,並且越舞越快。觀眾們的情緒突然高漲起來。長生嫂子突然說了句:“注意,她要變臉了。”
話音剛落,花臉麵罩演員,左手一抖,臉部麵罩突然變成了純白色。台下一陣叫好。跟著她右手一抖,麵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變成純青色。台下又是一陣叫好聲。
我和蘇麗目瞪口呆地望著演員,沒想到在這裏的戲劇中,竟然還夾雜著魔術的手法。
緊跟著,她的臉在轉瞬間變成了純黑、純紅、純黃。既而,又恢複成花花綠綠色。
花臉人的每一次轉換都搏來陣陣叫好聲。也不知道她用的什麼手法與機關,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有如此多的變幻。而且,整個過程在我看來,還透著一絲詭秘與恐怖。
躺在地上裝死的演員似乎在花臉人無邊的法術之下慢慢被喚醒,但她伏在地上沒有起來的意思,繼續趴在那,半支起身體,並且開始哼唱了起來。讓人遺憾的是她的哼唱隻有調沒有詞,僅僅是些仿佛表達語氣的噫噫呀呀。可這些音調還是讓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蘇麗也有些不解地望著我,小聲說:“怎麼聽著很像生產隊東北角那個瘋子唱的呢?”
她的話一下提醒了我,東北角那個瘋子就是這般的音調,莫非,他也學過這出戲?
不可能,長生嫂子說過,這種社戲隻有女人才演的。
趴在地上的人越唱越有勁,於是坐起來唱,還是很興奮,又站起來唱。站著唱似乎還不足以表達她的興奮之情,終於,她又圍著花臉人跳著唱。我能看出她崇拜的樣子。
等她唱足唱夠之後,花臉人把手中的雙魚送給她,自己安靜地退回到門後,把門關起來,消失在後台。隻剩下白麵罩人抱著雙魚怔怔呆立在那兒,音樂低緩一下,突然激越起來,那人舉著雙魚沒有章法地狂舞起來。
這時,發生了令我意外的一幕,幾乎全生產隊人都站了起來,隨著白麵罩人起舞。他們也成了演出中的一部分。
就在這突然之間,社員們都陷入到一種集體的狂歡之中。
連我們身邊的長生嫂子也閉著眼睛,沉浸在個人的精神世界裏,跟著音樂隨意起舞。我和蘇麗不知所措,麵麵相覷地對視。
說實在的,我對這種集體狂舞有點兒害怕。井下的聖地內有他們的死屍,這些人會不會是一群活死人呢?正在進行把我和蘇麗吃掉前的祭祀儀式?
如果他們再不停下來,我很有可能拉著蘇麗拔腿而逃。
音樂漸漸緩下來,白麵人舞著唱著退到門後麵,把門關上的時候,音樂停止。參與其中的觀眾也跟著停止了狂歡,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安靜地坐下來。這太有意思了,就好像剛才他們被神靈附體一樣。
我驚奇地盯著離得最近的長生嫂子,她麵不改色氣不發喘地坐在那兒。我心裏猶豫著,是不是問問她剛才全體參與進來是一種宗教信仰還是出於一種習俗習慣。想想,這樣的問題無論如何對一個沒有讀過書的人來說,回答上有著相對的難度。我能對自己提出這樣深度的問題自鳴得意,得意了片刻,也就放棄了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