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裏,我撐坐起來,對佩芬說,去睡吧!明天的麵談不要去了。為什麼?不為什麼。我答道,我累了,明天再說吧!說完,我關了燈,躺下便睡。我的鼻子貼著沙發罩上的粗纖維,呼吸不暢。這個沙發很舊了,是別人丟棄的。鼻孔有點癢,想打噴嚏,卻打不出來。我想換個睡姿,卻因為彈簧鬆軟,費很大的勁也難以挪動身體。隻得扭一下脖子,讓鼻子和纖維保持距離,睡得很不舒服。迷迷糊糊中,我看見牆上掛了一個巨大的電視屏幕,一會兒亮,一會兒黑,看得我頭暈目眩。我的手不停地在電腦鍵盤上敲打,就像彈鋼琴一樣,把大量的數據輸進去,輸進去。屏幕開始出現變化,由灰變藍,由藍變綠,由綠轉紅,花瓣一片又一片,落滿屏幕。霎時,光芒萬丈,同事們圍繞在我的周圍,鼓掌喝彩。屏幕上的鮮花變成了佩芬的臉,抿著小嘴朝我微笑。佩芬!佩芬!
任平哥,你怎麼啦?我睜開眼睛,發現台燈亮了,佩芬跪在我的麵前。沒什麼,做了一個好夢。我打了個嗬欠,笑著說。回房去吧!睡這兒要著涼的。
你怎麼不去睡?佩芬不語。我知道,如果我不走,她會陪著坐上一夜的。唉,這就是我的老婆,那個委曲求全的弱女子佩芬。我一開心,便從沙發上起身,一把抱住她,一直抱到臥室的床上。佩芬個子小,每每抱起她,我有男人的自豪感。她哭了,身體在我的懷裏不停地抽動。我摟住她說,小芬啊,別哭了。你知道嗎?我不舍得你去吃苦。別再想綠卡了,我們好好睡一覺。
我像以往那樣,讓她睡在我的胸口,一邊撫摸她的皮膚,一邊把她的汗衫從肩膀上往下卸,再緩緩地把她的短褲退下去,然後用自己的身體在她身上摩擦。佩芬任我擺布,就像一隻乖乖的小綿羊……這一覺睡得很香。第二天,我一睜開眼睛就說,我的小貓咪,我的新娘,你睡得好嗎?我伸了一個懶腰,兩條手臂舉到半空,然後轉過去摟佩芬,結果撲了個空。佩芬已經起床了。
佩芬!我喊了一聲,懶洋洋地賴在床上,看了看手表,已經9點了。天啊,昨晚太盡興了,連小芬起床都沒有察覺。我一邊穿衣服,一邊喊著她的名字:佩芬!--小芬!我把窗簾拉開,到廁所去解手,好一場小便,尿了幾乎一分鍾!我還覺得困,便回床睡覺。上床前,對著走廊喊了兩聲。躺到床上,卻睡不著了。翻了幾個身,心裏覺得不踏實,隻好起來。
廚房裏空無人影。花園裏陽光撒了一地,沒有佩芬。哎喲,這是怎麼回事?我跑到房子的外麵,前後門都看了,沒有人影!
這時我才想起今天是她麵談的日子。早上10點,她會不會自己搭公車去麵談了呢?這可怎麼辦呢?要是在平時,我不知道要生多麼大的氣。她竟然自說自話不和我打個招呼自己走了?昨晚明明說好了放棄麵談,這不是故意和我對著幹?但是,不知道什麼原因,此刻我的心裏隻有失落和恐懼,全身出虛汗,好像落湯雞一樣,火不起來。
這個既不漂亮也不聰明的小女人一下子在我心中變得如此重要,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手足無措,不停地在睡房廁所客廳和廚房之間進進出出,不知道應該幹什麼?她去麵談了,談成功怎麼辦?她說一定會成功的。成功了以後將會怎樣?帶孩子的活累不累?每天要工作多少時間?報酬好不好?有沒有辦綠卡的可能?需要多少年才能辦成?這幾年裏,佩芬將變成什麼樣子?……眼冒金星,好像一個個亮晶晶的問號在屋裏飄來飄去。
我一個上午滴水未進,兩隻腳好像折斷了骨頭似的,站立不穩。我拉開冰箱的門去拿牛奶,發現手指都在顫抖。倒了一杯牛奶,一飲而盡。剛把杯子放入廚房的水池裏,突然覺得胃中翻騰,一陣惡心把牛奶都吐了出來。我趴在水池旁,直歎氣。水池和牆壁的連接處有一隻黑螞蟻,孤零零地匍匐而行。要在平時,我的一個手指頭就會要了它的命,可是今天我卻感到同病相憐,不忍下手。
佩芬啊佩芬,我們昨晚說好了今天不去麵談的,昨晚我們親親熱熱地抱在一起。你還有什麼不滿足呢?難道這是你的報複?我給你道歉不成嗎?我越想越後悔,後悔不應該對她的裝束橫加挑剔,不應該對她在床上的表現亂潑冷水,更不應該毫不講理擅自取消今天的麵談。她是出於好心,為了減輕我的負擔幫助我分挑生活的擔子,為了給我希望,為了我們在美國的前途。我為什麼像瞎子一樣視而不見呢?佩芬,你在哪裏?幹嗎你不來個電話呢?我開車去接你。
走到大門口,我一屁股坐在石階上,痛不欲生。我要坐等到佩芬回來。如果她不回來,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屋簷下有個燕子窩,小燕子嘰嘰喳喳叫個不停。隔壁的黃狗也跟著起哄,吠聲起伏。我被搞得心煩意亂。
室內電話響了幾次。我懶得去接,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比佩芬更重要了。
電話又響了。討厭,討厭極了!我捂住耳朵想清靜一會兒,卻突然冒出一個念頭:會不會是佩芬打來的?我趕快起身,開門衝進廚房抓起了電話。
真的是她呀!一聽到她叫"任平哥",我悲喜交加,熱淚盈眶。我真想說:小芬啊,找你找得我好苦!鼻子一酸,話到了喉嚨口,卻沒有說出來。"任平哥"和"小芬"是我們之間的親昵稱呼,就像美國人說"親愛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