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莉莉沿著街區,邊走邊唱歌。斜對門的一對老年夫妻,這麼晚了還在花園裏幹活,一個蹲著,一個彎腰傳遞東西。天邊留著一抹餘暉,金燦燦的霞光從雲層溜出來,把老人的滿頭銀發照得像金絲一樣美麗。五顏六色的汽車打著車燈,在街麵上掃來掃去,速度都不快。有個女人搖下車窗,朝莉莉招手。莉莉看到了,小手舉得老高,嗨嗨地回應著。馬路對麵也有人在散步,有時候一對,有時候單個。有個騎自行車的年輕人迎麵而來,帶來一陣旋風,我立足讓道,旋風擦身而過。
天幕像藍寶石一樣晶瑩剔透,星光與月牙交相輝映。萬家燈火,晚風習習,似乎打著暗語,在耳旁喃喃道來。我仿佛聽到了召喚,召喚我好好地活下去。對呀,要好好地活下去,我得回去告訴葛萊西雅。
9點鍾,我站在葛萊西雅的臥室門口,側耳傾聽,沒有一點聲音。要不要叫醒她?我拿不定主意。葛萊西雅。我喊得很小心。葛萊西雅,你今晚去不去醫院?整棟房子裏隻有我的聲音。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海底,不知道該進還是退。葛萊西雅,你可別出事啊!篤,篤……顫抖的手關節叩在門上,沉悶、陌生而恐懼。天啊,怕她出事我不得不破門而入!用力一推,我一個踉蹌,差點兒摔到地上。葛萊西雅,吃晚飯吧。我一邊喊,一邊在門旁的牆上亂摸電燈開關。開燈一看,屋內竟然沒有人!一眼望去,遍地狼藉,在暗淡的燈光下,這個房間破落不堪。床上亂糟糟的,被單和毯子扭曲地攪在一起,地上髒衣服鋪地,一直通向洗手間。我一腳高一腳低地走進洗手間,打開電燈,裏麵也沒有人。這就讓我放心了,葛萊西雅一定去了醫院。
一切正常,時間走得平平穩穩,困意襲人,嗬欠連連。任平獨自在客廳裏看電視。我換上睡衣上了床。兩條胳膊留在毯子外麵,眼皮已經搭上了。可是眼睛一閉,卻看見葛萊西雅的床上亂七八糟。我把被單拉平了,鋪好毯子,兩個枕頭整齊地疊在床首。可是,眨眼又亂成一團。湖綠的被單,變成了我家鄉郊外的一個池塘,平靜的水麵荷花盛開。突然間,天像裂了口似的,傾盆大雨,池水翻騰,花敗葉碎。我被淹在池塘裏,沉下去,屏住氣,又浮上來。到處飄著白色的花瓣,葛萊西雅浮在上麵。沉到湖底,烏黑烏黑,看見一對睜開的眼睛。隻有這雙眼睛亮著,閃著白光。浮上來,葛萊西雅不見了,我把毯子覆蓋在池塘上,把枕頭放在床首,剛要離開,回頭一看,床上又是一團糟,兩隻眼睛在枕頭裏麵……
我的尖叫聲把任平吵醒,隻聽見他喊我,我也嚇醒了,卻睜不開眼睛。嗚嗚,我答應著,往他的懷裏鑽。他是誰呀?是男人,我隻有一個男人,那就是貝利。我迷迷糊糊地夢見貝利的手抱著我,在我身上彈鋼琴。身邊的男人沒有動,鋼琴彈在我的心裏。貝利的手從背部中間開始,緩緩地往下移。他的胸毛在我的臉頰和脖子之間擦來擦去,很舒服很刺激。當他的手觸摸我的臀部時,我便把兩腿叉開,然後再夾起來,一分一合,他把我越抱越緊……體溫上升,血液像潮水一樣越漲越高,似乎要衝破血管衝出內髒,每一寸皮膚都發麻發脹。**在手掌中由軟變硬,由小變大,電流從乳頭出發在體內亂竄……
我第二次大叫的時候,把任平徹底弄醒了。他發現我赤裸裸地枕著他的肩膀睡,便翻了個身,把睡衣脫了,然後壓在我上麵。他不費吹灰之力輕易進入我的身體,好像饑餓的野獸,一麵吼叫一麵發泄。這是多麼不一樣的男人啊,我的骨頭都快被他撞裂了。惟一可幸的是,他沒有發現我的身體已經與從前不一樣了。但是,他知道我以前的身體嗎?恐怕他除了自己的一時痛快以外,什麼印象都沒有。
3個月,90天,每天24小時,每小時60分鍾。以前我一直這樣看待時間,從來不覺得有另一種計算方法。廚房的掛曆上,一天一小格,有的空著,有的留著葛萊西雅的筆跡。去年聖誕節,我的禮物中有一本關於女人箴言的台曆,每天一段話,是葛萊西雅送的,被我當書一樣藏在抽屜裏,不舍得撕掉。然而這些日子,時間仿佛成了無處不在的幽靈,看得見摸得著,分分秒秒都有了足跡。我對時間的感覺,不僅是陽光在東窗升起,西窗落下,不僅由影子來度量,或長或短。時間長在莉莉的身體裏,一毫米一毫米地變化,時間的曆程中,花開花落,葉綠葉紅。都不是都不是。時間成了我的敵人。在露西的最後幾個月。時間爭奪她的生命,露西與時間搏鬥,每天每分鍾我們都在時間的油鍋裏煎熬。當我們希望時間走得慢一點,一分鍾走兩圈三圈時,露西疼痛不已,當我們希望時間走快一點,天黑得早一點,露西卻不能安睡。我們完全失去了對時間的把握……
露西從醫院搶救回家以後,基本不進食了,靠打點滴維持生命。葛萊西雅仍舊是晚上出去,早上回來,白天那邊有護士照顧。我曾經勸她不要回來了,陪露西陪到底,我帶莉莉去看她。她答應了又推辭,推辭了又答應,直到露西彌留之際,才讓我和莉莉去見她一麵。唉,當我見到病危的露西,才真正明白葛萊西雅的良苦用心。如果我是露西,早就投降見上帝去了。